这次长孙青璟与庄吏各自所得平方步不同。
“为何数值相差如此之大。”庄吏挠头,十分不甘,“我再算一次。”
趁着庄吏又摆布算筹的当口,李世民收起测绳,又与长孙青璟说及自己忧虑之事。
“敏行心中藏着太多的事,就好像……好像当年的玄霸。”
“玄霸一直有气疾在身,无论自己如何小心,家人如何爱护……都是无可挽回的。”长孙青璟瞥了一眼算筹,她不太喜欢李世民这种武断的比照。
李世民在婚後第一次认真地回忆起过世的三弟捎往涿郡的每一封书信,开始了无尽的自责。
“如果他稍微痴傻一些,或者性子不那麽敏感而是开朗些,也许就不需要承担这麽多痛苦。兴许,现在还与我们一起在邙山小住,闲时正好与敏行一起审音作诗,其乐融融……”
“娘子,是某算错了。”庄吏拱手道,“我错用了圆田术计算弧田。”他心中确是惊叹这位新来的年轻主母机敏过人,难眩以僞。
“我也只是因为出嫁前曾协助养父母理田殖産,学了些《九章》皮毛。今日不过在此班门弄斧,先生勿笑。”
“自然。”长孙青璟虽然觉得丈夫有些大惊小怪,但是未雨绸缪总归没有大错。而且她本也准备让心细又开朗的蝈娘照看长孙敏行一段时日。
“阿彩,你马上跑回别业去,令蝈娘不要忙着整理我的寝室,马上随先生前去见我兄长。由蝈娘选两个伶俐婢女随她同去,暂时掌管我兄长饮食起居。”长孙青璟叮嘱道。
阿彩在一旁焦灼地听命,拼命点头,双目蓄泪,恨不能代替蝈娘看紧那个敏感脆弱的年轻人。
长孙青璟望着急躁的阿彩,心中有些愧疚,不过理智还是压过了冲动:“关心则乱,切不能令阿彩照顾敏行。”
她又细细回想起长孙无忌的书信,对倚着木杆的李世民道:“无忌说,敏行只要呼吸吐纳一下洛阳乡野的空气,心胸敞开,自然就开解了……”长孙青璟始终认为长孙敏行是堪当大任的t笃志之士,绝不会轻易抛下陆夫子的嘱托。
“谋事以峻,还是谨慎对待细微的征兆为妙。我们已经失去了三郎,不能再失去敏行了。”
远处,庄吏又折返回近处,嘱咐得力副手按之前计划将今年新增田地翔实测算完毕。“一定要多用算筹计算几次以免被长孙娘子怪罪。”庄吏避开阿彩,低声叮嘱几位副手。
以庄吏丰富的人生阅历来判断,他都说不清这到底是李家的幸事还是麻烦。
“日昳之後,我同田父们将这亩地横向翻耕完毕。若有闲暇便查看一下水渠是否需要在三月时另行修补,日暮时刻便以庄吏的名义安排一场醵饮……”李世民觉得万事安排妥帖後,遥望着更远处越冬的麦田,将自己一天的日程告知妻子,然後问道,“你呢?”
“我准备拜一位机娘为师。”长孙青璟望着齐整的,深浅纵横交错的犁沟,眼前闪过织机上细密的经线与柔韧的纬线,“一女必有一针一刀,一农必有一耒一耜。从此,你是穑人,我是织媛!”
她调皮地伸出手掌,像个凉棚般搭在远处并不高峻的群山与似乎触手可及的天空之间。
她深感手掌如鸟翼般在天地间翻飞的快乐:“你看,我手中一无所有却无所不有。”
在她天真地陈述自己快乐的时候,另一只手掌却追随着她手掌的方向一同戏舞,调皮地如同镜中幻影。
十指拼凑出一头完整的翺翔于山顶与苍穹之间的雄鹰。
幂篱的深色纱帷鬼黠地扑打着李世民被风吹皴的脸颊。
“风日正好,你想听我发个誓吗?你想让我承诺些什麽我都答应。”李世民收回手,望着山头的浮云问道。
长孙青璟的脸有些发烫,所幸在幂篱的遮盖下谁都看不清楚。“大丈夫重诺,怎麽可以轻易盟誓?你此刻不妨把话憋回去,留待日後再说。”
“好好好。我的娘子要我做一个重诺不轻誓的人,我答应便是。”他开玩笑似的承诺道。
慧黠的风掀起幂篱的一角,擦过长孙青璟唇边狡狯的微笑。
天空湛蓝,其光可扪。
作者有话说:种田种田,真的种田,不玩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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