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玩闹得确实过火了!换做在家中,应该被大呼小叫的阿奶拖回闺阁之中修养了。”阿彩瞠目结舌,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蓬松的发髻已经被雨水打湿,变得沉重塌陷。
蝈娘将帔帛举过头顶,又将这半幅锦缎甩到阿彩发髻上。她第一次见到长孙青璟像个乡野顽童般观虿化蜓,忘乎所以,一时无法适应,只能设法自圆其说:“大概是白日里被人闹了心,所以看虫子消遣吧?”
阿彩点点头,将属于自己这边的帔帛拉高,一边等待雨伞,一边细看远处那一对动静相宜的璧人。
长孙青璟将素纱灯放置于一块并不平整的池中石垒之上,俯身贴近幼小的蜻蜓所停栖的枯枝,企图将两者连同那黑色旧壳一同收拢于掌中。她膝盖以下的裙摆已经濡湿,却浑然不觉。
李世民屏息凝神,不敢造次,只是为长孙青璟一时的执念遮风挡雨。
瞬息间,蜻蜓紧紧合拢的双翼舒张于身体两侧,坚硬的翅膜如龙鳞闪烁,蜂房般的双眼中竟然藏有无数盏纱灯,如龙目烛照。
“是的,你说得对,蜻蜓确实像龙。”他心中默念。
“哎呀!”长孙青璟惊叫一声,随着水花四溅,纱灯倾翻,受惊的蜻蜓振翼而遁,辜负了长孙青璟欲收留存活的善意。
它擦过连枝灯顶端的金丝莲花座,直冲云霄。在这个烟雨空蒙的春夜,刚刚羽化的蜻蜓颇有一种龙行云中,身耀鳞光的神异。
长孙青璟望着手中空壳,不无遗憾地喟叹道:“也不知这蜻蜓如何捱过春寒?令人心忧。”
“坤载万物,衆生各得其所。它既然婉拒你一番好意,必定自通造化之机。”李世民笑道,“在你叹息的当口,说不定它已经觅得一处妥善的安身之处了。”
他将大氅披过长孙青璟的头顶,执起她的湿漉漉的手道:“走吧,生病了就不好去参加婚礼了。”
两人相视而笑,牵着手飞奔过青石岸丶沙洲桥,石径丶连廊,将一衆执伞追赶的婢女扔在身後。
“我有事告诉你。”
“什麽事?”
“我今天回别业时遇到舅母了。她一定来找你麻烦了。”
“……”
“她与我将之前旧事与当下新账重述了一遍。诸如不服管教丶自作主张丶牵于私情……总之,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你们也各执一词?”
“从来都是这样。如果没有父母拦着,她哪里辩得赢我!你没什麽不舒服吧?”
“原来如此。”长孙青璟对一切了然于心,所有委屈烟消云散,只是抿嘴笑道,“门第愈显,其怪愈彰,其亲愈诡。我就把今天发生的不快当成嘉肴中的姜桂,华服中的线缕,自行挑出剪断丶一笑置之吧。”
两人在长孙青璟所居翠微阁前停驻,只是听雨,不再提起陈国夫人吹毛求疵之事。
“我有件好笑的事想要问你。”李世民双目灼灼,神采越常。
“有多好笑?”
“如果我舅母四处散布谣言毁我名声,我父亲碍于面子不得不佯装发怒令我诣祠请罪,你会到家庙给我送饭吗?”
“胡说,洛阳哪来的李家家庙?”
“托我舅母的福,阿耶为保全面子总要把我单独关起来面壁思过的,到时我哪都不能去,你可会偷偷来送点菓子饮子陪我说说话?”
“不来。”长孙青璟顽皮地拒绝道,“你怎麽总惦记吃喝?”
“你好促狭!我为你据理力争,你都不知道心疼我!”
面对惊愕的李世民,长孙青璟笑道:“我记得自己出言不逊,也闯祸了。到时必定陪你一起跪着,如何分身送饭?”
巨大的喜悦漫溢在李世民周身,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嘴唇如蜻蜓点水般擦过长孙青璟额角。
当然,前日桑林里那一踩一拧的剧痛他永志难忘,所以,他不由得将脚挪开了几寸。
长孙青璟惊异地望着他,好像身处一场烟雨编织的迷梦之中。
“请安宿,明旦再叙。”说罢,目眩神迷的少年趁着少女还未回神之际,果断抽身拔腿向外跑去。
他的脚背被沾湿的靴面被牵扯得又痛又痒,就像一片蜻蜓的翅膀掠过心尖,纤毫皆颤。
作者有话说:散一把糖。在提供情绪价值这一块。“我陪你罚跪”的灵感来源于“主圣臣直”,□□药殉情说,就说二凤感不感动吧?[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