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王子卿所住的疏桐院里,烛火也还亮着。
她没躺下,只是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台是梨花木做的,桌面上铺着一层浅粉色锦缎,上面摆着一支珍珠花簪——那是彦青哥哥送给她的,簪身被她摩挲得光滑温润。此刻她手肘撑在梳妆台的锦缎上,一手托着腮,眼神愣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铜镜有些模糊,却能看清她眉梢蹙着,眼底带着几分疲惫,连鬓边的碎都没心思拢,显然是心绪乱得厉害。
脑子里像有团乱线,反复回放着刚才在书房的场景:皇帝坐在龙椅上,笑着说“王小姐想要什么奖励”时,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算计;肖怀湛追上她时,语气里的急切与愧疚;父亲和兄长离开时,偷偷给她递的那记担忧的眼神……越想,她心里越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皇帝是一国之君啊,朝堂上的奏折堆得能埋了人,怎么会有闲心专门来到都城,为难她一个小小的尚未及笄的官家小姐,就为了听她几句逆耳的“不同意见”?
“定是有别的目的。”她轻声喃喃,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花簪的缠枝纹,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寻找什么慰藉。“看似是在听取异议,实则是先给我敲了记警钟——提‘两王之乱’,提‘王家功过’,不就是在提醒我,王家的荣辱全在陛下一念之间?这是打了个无声的巴掌;而后又突然说要给赏赐,像给了颗甜枣。可这枣……真的是甜的吗?”
她想起皇帝说“赏赐”时的眼神,看似温和,却像蒙着层雾,让人看不透底。若是寻常赏赐,比如金银、绸缎,倒也罢了;可结合今日的处境,那赏赐更像一份沉甸甸的“羁绊”——拿了赏赐,就等于认了这份“恩宠”,王家与皇室的牵扯便再也剪不断了。王家还能置身事外吗?往后怕是更难脱身!
“我实在不适合这种权谋算计。”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进了一团被猫抓过的棉线,越理越乱。不仅没搞明白皇帝的真正意图,反倒添了一肚子的疑惑:皇帝到底想要她做什么?是想让王家更依附皇室,还是……另有别的盘算?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远处传来更漏的“滴答”声,已是三更天。风裹着落叶,轻轻敲打在窗棂上,出“嗒嗒”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轻轻叩门。王子卿站起身,走到床边,伸手扇灭了烛火。烛火熄灭的瞬间,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在锦被上投下一道细窄的光。
“睡吧。”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自我安慰,“明天肖怀湛他们就该离开都城回京了,送走了这尊‘天子’大佛,这些乱七八糟的烦事,或许就能尘埃落定了吧。”
可当她躺下,盖上锦被时,那些纷乱的思绪却依旧缠着她,像蛛丝般绕在心上。她闭着眼,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跳得又快又乱,带着几分不安;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迷茫——她总觉得,这场“书房密谈”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一个让她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开始。
夜风还在吹,窗外的落叶还在敲打着窗棂,王子卿睁着眼望着黑暗的屋顶,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都没能合眼。
深秋的晨光像被冻住了似的,慢悠悠漫过刺史府的飞檐时,早已失了暖意。青石板路上的霜华厚得能盖住砖缝,人走上去,鞋底碾着冰晶,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那凉意顺着鞋底子往上钻,转眼就浸透了袜底。庭院里的梧桐早就落光了叶,光秃秃的枝桠歪歪扭扭伸向铅灰色的天,像极了老人枯瘦的手指;廊下悬着的铜铃被穿堂风卷得来回晃,铃舌撞在铜壁上,响声里裹着透骨的寒,一声声敲在人心上,把整个府邸都笼在一片沉郁的秋意里。窗棂上凝着细碎的霜花,阳光照上去,泛着冷白的光,连屋内的暖炉都似是失了效用,空气里总飘着股化不开的凉。
早饭后,王家上下早已敛了往日的松弛,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每个人脸上都透着恭谨的紧张。王砚身着一袭石青色的暗纹官袍,玉带系得严丝合缝,连腰带上的玉钩都对齐了衣襟中线。他对着铜镜反复整理着冠帽,指腹蹭过帽檐上的白玉饰件——触手温润,此刻却凉得硌手。他指尖微微颤,不是冷的,是怕的:今日要恭送圣驾回京,天子面前无小事,容不得半点差错,他怕自己一个疏漏,连累了全家。
王母站在一旁,穿了件绣着缠枝莲的深紫褙子,领口和袖口都滚了圈银线,是她压箱底的好衣裳。她手里攥着一方浆洗得软的素色绣帕,帕角都快被她摩挲得起了毛,目光时不时飘向院门口,眼底藏着几分“送走这位贵人,家里就能安稳些”的期盼。她昨晚没睡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心里总悬着块石头,总觉得这次圣上驾临,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王子旭立在父亲身侧,一身月白长衫衬得他身姿挺拔,可他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了袖口,指节泛出淡青的印子。昨夜在书房,妹妹说的那些“犯上”的话,他总心有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暗自盼着今日一切顺遂,皇帝早些回京,不要再节外生枝突生波澜,家里能回归往日的平静。他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袖口的针脚,那是母亲缝补的,此刻却硌得他手心疼——他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最小的王子墨跟在兄长身后,穿了件湖蓝色的夹袄,袄子下摆缝着两个圆滚滚的石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他还不懂大人的紧张,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仰着头小声问兄长:“哥哥,皇帝伯伯什么时候走呀?送完他,姐姐能陪我练太极了吗?我都好多天没练过了呢。”
谁都没料到,这份“顺遂”的期盼,会在皇帝踏入正厅的那一刻,碎得连渣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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