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气得眉头一竖,“你这不讲道理的疯婆娘,方才我手都放在这莲藕上了,是你把东西从我手里抢走的,你咋这么不要脸呢?”
“你说谁不要脸?到底是谁不要脸?一大把年纪了死皮赖脸住进别人家里,你一个晦气东西好意思吗?也不怕方着别人!”
“你说谁晦气?疯婆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当年我家老头子还在的时候,到底是谁脸面都不要了求着他做小啊?你说,到底是谁?”
“老妖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谁胡说谁天打雷劈!我这双眼睛看得真真切切的,你衣裳啊都垮……”
“闭嘴!你给老娘闭嘴!”
两个婶子发出激烈的争吵,看得姚映疏眼睛都直了,掏钱的动作顿住。
吵了足足一刻钟,那婶子大获全胜,抢过莲藕,挎着菜篮子趾高气昂地离开。
姚映疏这才回神,一边掏钱一边道歉,“抱歉抱歉,我这一时忘了……”
摊主收了钱,摇头道:“你这是第一次看这种热闹吧?”
姚映疏拎着菜篮子,腼腆一笑。
摊主也笑了,“你一向来得早,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吵起来的阵仗,那可跟打雷似的。”
说到这儿,摊主轻轻叹气,“可谁能想到,她们从前也是锦衣玉食的大家夫人呢?”
“啊?”
姚映疏震惊了。
“看不出来吧?”
摊主失笑,忽然来了谈兴,“方才抢走莲藕那人姓封,夫家姓秦,早年家里做的米粮生意,是咱们这儿的大财主。谁知她丈夫生了场怪病,没熬过去走了。”
“家里没了顶梁柱,但好在还有个已经成家立业的儿子。生意虽没丈夫在世那般红火,但也算过得去。可天有不测风云,她儿子儿媳某次运粮,路上出了意外,俩人都没了,只给封婶子留下嗷嗷待哺的孙儿和数千两的债务。”
“我最开始见到她时,是个脾气好又大气的富家夫人,如今……”
摊主叹气,“都是被日子逼的。”
“另外一个比她好些,家里只是经营不善,但好在人都在。”
姚映疏愣了许久,“那她们抢的是?”
摊主解释,“咱们卖菜的或多或少会有剩余,大多是品相不好的。节俭的就带回去自己吃了,也有生意做得大的。喏,你看那边。”
姚映疏顺着摊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家摊子铺得大,足足三辆大板车放在一处,车下零零散散落着菜叶。
摊主道:“那是咱们这个菜市最大的菜摊子,家里不差钱,自然不把那点东西放在眼里。东西不拉回去,那就只能扔,由着那些家里困难的来捡。”
姚映疏听明白了。
她和摊主道了谢,拎着菜篮子往家走。路上仍在回想方才听见的话。
一个富贵人家的夫人,如今沦落到和人在菜市抢剩菜叶。
这可真是世事无常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
心里忽然生出忧虑。如今的日子这样好,会不会忽然有一日她会发现,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梦醒了,她还是从前那个小村子里寄人篱下的姚映疏。
这念头只出现一瞬,姚映疏单手拍拍脸颊。
她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想这些。
正要回家,却见前头的路被人挡住,许多百姓围在一处,对着正中心窃窃私语。
姚映疏好奇,刚凑上去,蓦地听见一道凄惨的哭声。
“天杀的小贼,你把我的钱还回来,那是我孙儿的看病钱啊!我孙儿还在家等我抓药回去救命呐!”
“老天爷,你开开眼吧,我就剩这一个孙儿,我只有他了!”
方才那位封婶子坐在地面,粗糙大手抹去眼角不溢出的泪。好不容易抢来的菜叶莲藕散落在地,她却似无所觉,神色又痛又恨,凄凉绝望。
“我求你,求求你,求你把钱还给我,让我去给我孙儿抓药,下半辈子,老婆子给你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封婶子的头发散开,发间白色如雪。
姚映疏听见身边有人道:“这秦家小子病了这么多日,说不准过两日就要咽气了,谁这么缺德抢封家婶子的银子?”
“丧良心的东西!封婶子的银钱可都是替人抗东西赚来的,卖的都是力气活儿,拿别人的血汗钱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姚映疏听到这里,去看跪坐人群中哭得伤心绝望的婶子,牙齿咬住下唇。
内心纠结许久,眼看她就要哭得厥过去了,狠狠一咬牙,姚映疏快步走到封婶子面前,借着给她捡菜的空荡,飞快把腰间钱袋解下来放进封婶子的菜篮子里。
低声劝道:“婶子别哭了,这些菜都是好好的,你拿些回去。”
把自个儿菜篮子里的菜拨一些过去,姚映疏道:“天无绝人之路,你孙儿的病会好的。”
封婶子抬起泪眼,“这位娘子,我……”
姚映疏和她对视一眼,握了握封婶子的手,在她怔愣间手悄悄指向菜篮子,站起身穿过人群走得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