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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50(第3页)

谈起了江扶舟,建宁帝眸中添了分惘然,但他坐起身来,从御案上拿起了适才看的奏折,摊开来放在案上。

“礼部的张敏儒也是老臣了,六十多的人还在朝廷上中气十足,直言正谏,要求朕彻查此次科举舞弊案,若是不肯,依着他的性子,怕是要一头撞死在殿上。”

王铁林眼底的笑意渐渐隐没了,他身躯伛偻,默然不言。

“朕还记得贵州单独开科便是张敏儒上的奏疏,未开科前,贵州士子要远赴云南乡试。而贵州与云南相距两千余里,山路险峻,瘴气袭扰,应考士子备尝艰辛。因而贵州士子对他感恩戴德,还替他修了贤祠坊。铁林,你怎么看?”

一刹那间,王铁林脊背发寒,额头上渗出些细汗来,斟酌答道:“张大人赤胆忠诚,是国之肱骨。老奴卑贱之躯,岂敢妄议。”

建宁帝幽邃的目光逡巡在他身上,见他背脊弯着,额发间霜雪一片,叹了口气,“罢了,贵州布政使剿匪不力,徇私枉法,便让张敏儒去贵州替朕去看看吧。”

一句话便让王铁林经历了冰火两重天。东厂这几日因着缉盗的事在京都里大张旗鼓,闹得人心惶惶,且三司都因科举舞弊一案争议不休。此时将张敏儒外调,无疑是让朝臣看到圣心所在,

王铁林在心底里长舒了一口气,婉言劝道:“陛下,贵州地处偏远,行路艰难,张大人怕是受不住这一路的颠簸。”

建宁帝阖上眼眸,靠在黄花梨木雕螭纹圈椅上,“铁林,有些事点到为止,朕老了,不想再看见朝野里血流成河,纷乱不止。”

王铁林应了声是,便垂头守在了困倦的建宁帝身边,这几日陛下的身体总不见好,乏力懒怠,提不起气力来,内阁递上来的奏折也只是让王铁林挑几本军务读了。

一个内侍悄声进来,踮脚默声,凑到了王铁林身旁耳语了几句。

听罢后王铁林眉心紧锁,思索片刻后刚想回绝,抬眼却看到了建宁帝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古井无波的眸中沉着几分幽冷。

饶是跟在建宁帝多年,君威莫测,王铁林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上前两步来恭敬道:“陛下,二公主殿下求见。”

建宁帝的脑海还有些混沌,乍然一听还没反应过来,拂了拂袖,“让她进来。”

内侍便匆匆赶到殿外,适才冷淡的态度骤然转变,恭顺有礼地将封清湄请了进来,心中暗骂了几句,往日这位二公主默默无闻,在深宫里扔出个响都听不见,今日竟得陛下召见,真是见了鬼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建宁帝侧过头去,“铁林,把袁故知近日上的奏折找出来。”

王铁林心中咯噔了一下,但还是眼疾手快地从一堆摞好的奏折里挑出了袁故知的上疏,双手恭敬递给了建宁帝。

封清湄行礼被唤起后就一直站在一侧,小腿肚子在打颤,但她拼命压抑住心神,在脑海里反复回想着自己在寝宫练了一晚上的说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清湄,你何事要来见朕?”

封清湄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咬着唇齿哆嗦,“父皇,儿儿儿臣……”

建宁帝看出了她的紧张不安,其实记忆里已经没有多少关于封清湄的样子了,只记得她是养在了刘贵妃的膝下,女儿家还能有什么事,应是到了婚假的年齿了。

他有些乏累,揉捏了一下额上的穴道,不耐道,“你的婚事自是有贵妃做主,不必来烦朕。”

提起了不由自主的婚事,封清湄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勇气,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抬起头来,“父皇,儿臣此来不是为了婚事。听闻父皇在为荥阳矿产一事担忧,儿臣日夜思虑,寝食难安,特来向陛下禀告实情。”

闻言,建宁帝坐直了身子,些许陌生的眼神落在了封清湄身上,只静静听她一一道来。

“儿臣去岁去九重山替皇祖母祈福,路过了荥阳,结识了袁故知大人的亲眷,不甚卷入了此案中……”

封清湄一鼓作气,将她在其中的所见所谓一字不落地说给了建宁帝听,她实在不敢抬头,她怕一旦看到父皇的脸,自己就会像刚才一样,头脑空白,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她将全部的实情和盘托出了,包括矿工是如何被逼据险而守,断水断粮时走投无路要杀无辜百姓来同官府交换;中官是如何嚣张跋扈,驱使百姓官员如猪狗;平民百姓是如何被人践踏耕地,在牢中瘐死。荥阳地界,宦官犯众怒,被举火烧杀,却被提前得知消息的官员告知,一路逃回了宫里。

所述之言字字沉痛,封清湄被迫再回忆那段暗无天日的记忆,声音渐渐哽咽,浑身不住发抖,忍着眼泪和打颤的牙关讲完,最后重重在砖块上磕了一下头。

“——砰”

建宁帝手上的奏折猛地一下被扔在了地下,发出沉闷的响声,恍若惊雷,炸响在殿内。

“是朕无德,祖宗的基业,大好河山,还有多少这样的蠹虫!”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内侍,包括王铁林,齐刷刷跪下,磕头惶恐,“陛下恕罪。”

“王铁林,这个案子还要查到什么时候?”建宁帝满脸不悦,怒气如寒霜,刹那间覆满殿内,“一国公主,皇室宗亲金枝玉叶,身涉险地,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王铁林迅速磕了两个响头,“陛下,老奴初闻此事亦觉惊骇。逃回宫中的太监也被移送东厂,他如实供述罪行,供词已移交到了三司,近日袁大人回京也在参审此案。”

“公主殿下聪颖机智,为国为民,铤而走险,拯救生民于水火,陛下实是有福之人。”

闻言,建宁帝垂下眼来,手指摩挲着萤光透亮的玉扳指,淡声道,“让礼部给公主拟个封号,赏赐依例。三司会审,尽快审个结果出来,昭告天下。”

王铁林应旨后便膝行跪到了一旁,额上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

封清湄规矩地又磕了一个头,“父皇,儿臣愿将所有的赏赐都捐给荥阳府,以替冤死的百姓祈福。”

建宁帝眼帘里略过幽深的光来,“清湄,你可有所求?”

“回父皇,儿臣的婚事想自己做主。且皇祖母年事已高,儿臣愿随侍左右,供奉天年。”

听到了皇太后,建宁帝的脸色沉郁了下来,浑浊的眼眸情绪莫名,不知过了多久,他长叹了一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难得你有此孝心,朕应允了。”

似是疲累到了极点,建宁帝挥了挥手,王铁林便知趣地起身,走到依旧跪到腿脚发麻的封清湄身边,“殿下,请吧。”

还贴心地让侍女扶着公主出去。

封清湄踏出了寝殿,寒风袭来,扑面而来的细雪飘扬,宫人们小声轻呼,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白雪拂过她的乌发,她不要人扶,劫后余生的心跳倏而空了下来。

热泪盈眶,她紧紧抓着水碧色的衣袖,一步一步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前走,漫天风雪中,她渐渐化成了一个远去的小点。

殿内温暖依旧,建宁帝缓缓起身,站在了窗前负手而立,风霜灌了进来,他握拳咳嗽了几声,眼底尽是朱墙斑驳覆上的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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