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反应激烈,反应越激烈,就越坐实了自己就是“侠女红线”。
但贺循时不时、冷不丁地来一句,黎可防不胜防,就差给他跪下了。
另外还想掐死淑女一万次。
她不想跟贺循面对面,就怕他突然嘴里又冒出点什么让自己头皮发麻,提心吊胆的在家绕着他走。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让黎可走出家门喘口气——又去上岩寺啦。
结果在去上岩寺的路上,时间太漫长,坐在车子小小的空间里,旁边还有司机,贺循突然说话,清声问:“为什么是红线?为什么不是聂隐娘,不是红拂女?”
黎可紧紧捂着忍无可忍的脸——她是红线,蛮蛮是阿蛮,淑女是聂隐娘,娜娜是无双,有名有号的江湖四美。
对,这都是她当年捣鼓出来的。
贺循又问:“你是怎么发现能从窗户翻进阅览室的?怎么会好端端地想到从天台爬下去?为什么喜欢圈一个小角落躲在那里看书?”黎可捂住耳朵——因为她有病。
贺循还在问:“你喜欢红线什么?喜欢她的轻功?还是喜欢她的仗义?”
盘山公路圈圈旋旋,魔音入耳,黎可坐立难安,摇下车窗,让风刮进来洗耳朵:“停车!我要下车!!”
她让司机靠边停车,急冲冲地推开车门,摔门走人。
风水轮流转,黎可也有被逼到狗急跳墙的时候——她宁愿自己走到庙里去,也不想跟这狗男人坐在车里。
人气鼓鼓地走了。
贺循听她动静,也带着Lucky下车,抖开了盲杖。
黎可耸着肩膀,抱着手臂,埋着脑袋,脚步蹬蹬,沿着盘山公路往上走。
清爽山风拂过长发,像长长柔软的枝叶,也像蝴蝶飞舞的羽翼。
暖春如酥,日光艳丽,空气清透,林海莽莽,鲜红嫩绿,山里的风景很美,美到想让人一直往前走。
“黎可。”
贺循挥着盲杖,带着lucky跟在她身后。
“上车吧。”他的嗓音也像风和阳光一样清朗,“我不说话了。”
黎可不想坐车,她现在就想走路,冷哼:“我要走上去!”
既然她要走,那贺循也陪她一起走。
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清寥寂静又无人途经的山路,只有一前一后的身影——这就有种他处喧嚣,唯独两人独守风景的安静,就像那间阅览室。
即便有山风和鸟鸣,即便有两个人前后的脚步声,还有盲杖和Lucky的动静。
但似乎一切都好静好静。
心也很安静。
黎可烦他:“你别跟着我!”
她迈着步子,心里忿忿,埋头碎碎念:“你再跟着我,我就要谋杀你,旁边就是山崖,我要把你推进林海深渊,我要毁尸灭迹,我要画个邪恶的诅咒,让你永远不能转世投胎,当个孤魂野鬼。”
贺循跟在她身后,听着猎猎山风从耳边刮过,听着她像阳光折射林间闪烁光芒的声音。
他毫不介意:“好!”
以前他总被她气得头疼,但现在贺循发现,他也喜欢“看见”她生气抓狂,不管是以前扣她工资,还是现在让她恼羞成怒。
她总是会让他变得不那么“好”和“礼貌”。
他也能想象她现在气鼓鼓的动作和模样,像一只河豚,很……可爱。
她有种……烦人的可爱。
一个烦人又可爱的女人,即便套上妈妈这种母性柔和的身份,连当妈妈都是可爱的。
这种可爱不是强者对弱者的怜爱,也不是男人对女人居高临下的俯视,而是……她让人心生欢喜。
贺循的身体衣角被风吹拂,他听见声音在山间回响,他知道现在自己身处空阔,他面对眼前的林海,黑暗中的有什么东西慢慢浮起来,带着春天的生机和色彩,他的脚步渐渐停在那里。
他平静说:“黎可……跟我说说我面前的风景吧。”
黎可停住,扭头望了眼,噘了下唇:“这是一座山。”
她也将脸庞转向山林,跟他一个方向,她用眼睛看,认真想了想:“现在我们的位置已经很高了,在山腰之上……今天的太阳很好,视野很远也很明亮,天很蓝,是蓝宝石的那种干净颜色,云很薄,像洒在蓝玻璃上的雪粉,我们踩着路,盘山公路像一条灰色的河,边缘画着白色的车线,一侧靠近山体,一侧是陡坡,我们现在挨着陡坡那侧,旁边有绿色的护栏,面对的是群山连绵。”
“山是一层一层的,不是很高耸,像丘陵、温和的绿色海浪,海浪都是郁郁葱葱的山林,看起来是那种……毛绒绒的翠绿,近一点,能看见山脚下的树,看起来像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竹林,颜色很青翠,竹海中间有湖,大概是山里的水库,碧绿的水……”
贺循完全能想象那种风景。
他喜欢她的描述。
黎可抱着手,唠唠叨叨地把眼前的风景说完,说着说着,她心里也不气了,什么都不想了。
但贺循想了很多东西。
他睁着眼睛,任凭想象在眼前描绘出画卷,想了又想,最后把喉咙里的话咽下去——
【黎可,跟我说说你的样子,跟我说说你的眼睛……我已经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