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铁山,御前休得放肆!”裴鸿儒也怒了,维持不住镇定,厉声反驳,“你纵女诬蔑亲夫,毁我儿清誉,到底是何居心?”
“我诬蔑?我呸,你们裴家男儿身子不行,倒是祖传的嘴硬。”
“你粗鄙,无耻之尤。”
“你个老狐狸,养了个小阉货。”
两人竟在御前不顾体面地互相对骂起来,一个怒火攻心口不择言,一个气急败坏竭力维护。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威严十足。
两人瞬间噤声,各自喘着粗气,怒目相视,却不得不重新跪好。
皇帝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冷意:“看看你们的样子,一个大将军,一个丞相,如同市井泼妇般在御书房厮打,成何体统!”
他目光先扫向严铁山:“严爱卿,爱女之心,朕能体谅。然空口无凭,御状不是这么告的。”
再转向裴鸿儒:“裴卿,治家不严,惹出此等风波,致使朝廷重臣失和,满城风雨,你难辞其咎。”
皇帝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二位可还记得,这门亲事乃是朕亲自赐婚?朕不管你们私下有何龃龉,但如今已关乎朝廷体面,朕不希望再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这话既是警告,也是命令。
“裴卿,”皇帝看向裴鸿儒,语气不容置疑,“此事因裴三郎而起,自当由你裴家平息。朕给你三日时间,妥善处置,给嘉宁县主一个交代,给朕一个结果。若三日后,事情并未解决,严爱卿仍要敲那登闻鼓,休怪朕不留情面。”
这是将压力全部给到了裴鸿儒,逼他必须拿出能让严铁山闭嘴、让舆论平息的方案,无论这方案对裴家多么不利。
裴鸿儒脸色煞白,他艰难地叩首:“臣遵旨。”
严铁山虽不甘心,但皇帝已发话,他也不敢再闹,只能重重哼了一声。
“都退下吧。”皇帝挥挥手,语气淡漠。
两人各怀心思,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
相府马车刚一停稳,裴鸿儒便快步下车,府内压抑紧张的气氛扑面而来。下人们噤若寒蝉,低头匆匆而行。
前厅中,得到消息的幕僚和管事们早已等候多时,个个面色凝重。
裴鸿儒扫视一圈,没有任何废话,直接下令。
“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御史言官、门下文人、茶楼酒肆的说书人,立刻撰写文章、散播消息,就说此事纯属误会,是严家女骄纵,夫妻口角,严将军爱女心切反应过激,才引发流言。重点渲染严氏女善妒骄纵,不堪为妇!”
“派人去京兆尹和各坊市,重金封口,谁敢再议论丞相府家事,以诽谤朝廷重臣论处。必要时,抓几个典型,杀鸡儆猴。”
“严查府中下人,有谁嘴不严,或与外界有可疑联系的,一律杖毙!”
一道道指令冰冷无情,透着铁血手腕。幕僚和管事们心惊胆战,连连应喏,立刻分头去办。
处理完这些,裴鸿儒面色阴沉地转向内院管事,语气森冷:“那个逆子呢?”
“回、回相爷,三公子已在书房等候。”管家战战兢兢地回答。
裴鸿儒眼中寒光一闪,大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被“砰”地一声甩上,沉重的声响隔绝了外界。
裴鸿儒直接站在裴知鹤面前,距离极近,压迫感如山般压下。他不再掩饰,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儿子脸上,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沉而骇人:“跪下。”
两个字,不容置疑,斩钉截铁,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裴知鹤眼睫微垂,遮住眼底流转的暗光,身形未动。
“我让你跪下!”裴鸿儒猛地抬手,狠狠一掌掼在身旁的花梨木高几上。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结实的高几剧烈震颤,其上摆着的官窑瓷瓶应声落地,摔得粉碎,飞溅的瓷片几乎擦着裴知鹤的衣角。
裴知鹤面色不变,终是缓缓屈膝,跪了下去。姿态却并不卑微,脊背依旧挺直,只微微垂眸,避开父亲那吃人般的视线。
“看着我!”裴鸿儒低吼,胸口剧烈起伏,“裴知鹤,你告诉我,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腌臜话,是不是真的?”
他问得相当直接,没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裴知鹤沉默片刻,目光平静无波地看过来,反问道:“父亲心中,已有定论了,不是吗?”
“我问的是你。”裴鸿儒猛地俯身,抓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地道,“是你真的不行?还是你与那严氏女联手,做局来坑害你老子,坑害裴家?说!”
他完全卸下伪装,将内心真实的情绪爆发了出来,同时也问出了最深的猜疑。
他根本不相信裴知鹤是个无能的废物。
裴知鹤闻言,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讥诮,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嘴角扬起,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爹未免太高看我了。此等丑事,关乎男子尊严,宗族颜面,如何做局?儿子只是无用,辜负父亲期望,累及家门清誉。”
“无用,清誉?”裴鸿儒重复着这两个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直起身,笑声冰冷而绝望,“哈哈哈,好一个无用,好一个清誉。我裴鸿儒一生筹谋,步步为营,竟生出你这么个废物!”
他伸手指着门外,整个人都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现在全望京都在看我的笑话,看裴家的笑话,笑我养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儿子。连严铁山那个匹夫都敢指着我的鼻子骂!陛下当面让我三日之内收拾干净这烂摊子。你告诉我,怎么收拾?啊!”
他的愤怒终于彻底爆发,不再是朝堂上那个隐忍冷静的权臣,而是一个被逼到绝境、颜面扫地的裴家家主。
裴知鹤安静地跪着,等他发泄完,才缓缓开口,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乖觉:“父亲息怒。事已至此,您打算如何处置我?”
他将抉择的刀刃,恭敬地递回了暴怒的亲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