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皇帝淡淡应了一声,心知这老家伙惯会说场面话,顿觉无趣,挥了挥手道,“去吧,告诉嘉宁,朕记她一功。”
等出了宫殿,裴鸿儒脸上的感激之色顿消,只剩下一片深思。多年的宦海生涯,让他习惯性地揣测起圣心。方才那句夸赞,究竟是真心嘉许,还是别有深意?
他回到相府书房,面色沉郁,立刻命人唤来了严令蘅。
“今日之事,你做得太过。”他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摊子铺得太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你应当明白。见好就收,方是长久之道,否则容易惹来灾祸。”
严令蘅眸光清亮,并无惧色:“父亲,边关将士浴血奋战,我等在后方筹措粮草军资,乃是堂堂正正的大义。为此事,些许风险,儿媳认为值得承担。”
“大义?”裴鸿儒眉头紧锁,“既是大义,便该行得光明磊落。你设这慈恩榜,借商贾之力抬价,更将萧家置于火上烤,这般算计,岂非玷污了这‘大义’二字?”
严令蘅沉默片刻,并非被说服,而是清晰地意识到,公公久居相位,思维已固于朝堂权衡与帝王心术的牢笼,与自己行事之道截然不同,再多的争辩也只是徒费唇舌。
“父亲的教诲,儿媳知道了。”她行了一礼,语气平静无波,“门外事务繁杂,儿媳先行告退。”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她的背脊挺直,步伐沉稳,心底却是一片冷然。道不同,不相为谋。该怎么做,她自有主张。
严令蘅刚离开不久,陈岚便闻讯赶来,脸上带着急切:“我听说你叫了三儿媳来训话,她今日为府里挣了多大的脸面,你不嘉奖反倒打压,这是何道理?”
裴鸿儒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妇人见识!你只看到表面的风光,可曾看到内里的风险?今日陛下独独留下我,亲口提及她闹出的动静太大,这难道是纯粹的赞许吗?其中必有警示之意。”
陈岚一怔,随即反驳:“这警示之意,是你自己揣测的吧?陛下分明就是在夸她会办事!”
“为官之道,重在揣摩上意,陛下岂会将话挑明?我官至宰相,若连这点弦外之音都听不出,岂不是白在这朝堂数十年?”裴鸿儒语气带着几分疲惫的激动。
“我看你是做官做得,心都成了蜂窝煤,尽是窟窿眼儿!”陈岚又气又急,“陛下若真不满,何须通过皇后娘娘将此事交予儿媳?他让一个内宅女子去操办,而非交由前朝官员,本身就说明这不是官场之事。你拿官场那套来揣度,才是真正的不可理喻!”
裴鸿儒被妻子连珠炮似的话噎得一滞,随即沉下脸来:“你不在朝堂之上,如何能懂其中关窍?陛下行事,岂会无的放矢?一举一动,皆是为江山社稷。”
陈岚闻言,气得冷笑连连,指尖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是是是,就你懂,就你裴相爷一双慧眼,能窥见九重天意。我们这些后宅妇人,都是睁眼的瞎子。可你看清了什么?你只看得见帝王心术,看不见人心向背;你只算得透朝堂权衡,算不透将士们在边关缺衣少药的血泪!我看你不是慧眼,是叫那官场的污浊迷了心窍,老眼昏花!”
夫妻俩谁也说服不了谁,闹了个不欢而散。
次日清晨,严令蘅请安后,直言不讳道:“母亲,今日募捐之事,儿媳想去严府操办。若有人来寻,烦请府中管事告知一声,引他们去将军府即可。”
陈岚闻言便知,这是儿媳不愿与裴鸿儒再生冲突的体贴之举,索性将摊子挪回娘家。
她非但不劝,反而爽快应下,眼中闪过一抹赞许:“相府门庭到底拘束,不如将军府开阔。昨日鼓乐喧天的,老太太也念叨着嫌吵。”
她略一思忖,语气愈发果断,“今日让你两位嫂嫂和知意都跟着去。不,我也一同去。咱们娘几个,就把这事儿办得风风光光,定要比昨日更热闹!”
一刻钟后,五位女眷分乘三辆青绸马车,在晨光中驶向将军府。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的声响,恰似战鼓轻擂,为这场即将掀起的风云再添声势——
作者有话说:补完了~
第50章050天大殊荣封赏。
将军府邸,朱漆大门洞开,门外铺设着长长的红毯,两侧雁翅般排开十数张条案,秩序井然。
府门前广场上,四块丈许高的朱漆水牌赫然矗立,如同四座醒目的擂台,牌面分别书写着“文”、“武”、“贵”、“商”四个鎏金大字。水牌四周以鲜艳红绸装点,牌首更是各缠了一朵硕大无比的金线红绸花,在晨光下灼灼耀目,气势逼人。
这四块水牌,便是严令蘅今日布下的全新棋局。顾名思义,文榜汇聚清流文臣,武榜罗列将门俊杰,贵榜彰显勋贵世家,商榜则囊括天下豪贾。更绝的是,每块牌上只记载该股势力中认捐数额的魁首之名。
这一下,竞争不再局限于全榜排名,更激化为四大派系之间的对外比拼,以及各自内部的名位争夺,犹如烈火烹油,瞬间将所有人的好胜心点燃到了极致。
严令蘅将陈岚与许清请至主位,言辞恳切却不失从容:“今日场面宏大,来往皆是高门显贵,要借助母亲与娘亲的威仪坐镇,方能镇得住场面,彰显我两府对此事的重视。”
这番话,既点明了二位夫人作为“定海神针”的关键作用,又给足了面子。
“阿蘅放心。”二人相视一笑,欣然应下。
随后,她转向四位嫂嫂与裴知意,眼中含着清浅笑意,语气温婉而周全:“眼前诸事纷繁,需倚重各位嫂嫂与妹妹。你们皆是我的至亲,我若直接分派,难免有厚此薄彼之嫌。”
她略顿一顿,取出四张早已备好的洒金笺,上面分别写着“文”、“武”、“贵”、“商”四字,叠好放入一个精致的青玉小盅中。
“这四块榜单,对应四方来客,身份脾性各异。不若就请四位嫂嫂凭运气抽签决定,各掌一榜,全凭天意,最为公平。”她将玉盅捧至四人面前。
待嫂嫂们依次抽定,严令蘅又转向眼含期待的小姑子,柔声道:“至于知意,你尚未出阁,不便在门前抛头露面应对宾客。但你心思机敏,腿脚利落,我想请你担一份更紧要的差事,就劳你穿梭于四榜之间,传递消息,协理各方。若有何阻滞或突发状况,即刻来报我知晓。这个‘总协调’的担子,非你莫属。”
裴知意闻言,眼中顿时亮起光彩,用力点头:“三嫂放心,知意定不辱命!”
如此安排,既公允周到,又让每个人皆大欢喜,几人心中暗自钦佩。她不仅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更难得的是这份顾及所有人颜面与功劳的手腕,令人折服。
吉时一到,严令蘅立于阶前,朗声宣布新规:“为显公平,今日四榜,各榜只录魁首之名。且每半个时辰,擂鼓一通,彼时捐资最高者,当有鼓乐仪仗,亲送至头名府门道贺!”
此言一出,满场先是一静,随即哗然之声四起。
就连原本因分榜而稍安的各家管事,此刻也都心底发怵,这位嘉禾县主的手段,当真如传闻般,手段既准又狠,还层出不穷。
这不仅意味着内部竞争加剧,更意味着持续的荣耀刺激。规则之狠辣,让人咋舌,将一时的善举,催化为一场持续半日、谁也无法抽身的名利阳谋。
开场锣响,四方通道即刻人潮涌动。
文榜上,清流翰林与封疆大吏互不相让,数额交替攀升,言语间虽维持着体面,笔下数字却寸土必争。
武榜最为直白,数家将领府的管家几乎是以吼报出数目,嗓子都喊哑了,甚至还有撸袖子要干一架的,较劲之意溢于言表。
贵榜的勋贵们则含蓄许多,只低声对管事吩咐一句,数额便悄然刷新,尽显世家底蕴。
商榜更是沸腾,豪商们挥金如土,每一次加码都引来阵阵惊呼。
这可苦了原本打算“守擂”的萧家,昨日得了宫中萧贵妃的密信,萧家家主咬牙加捐至全榜第九,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万万没料到严令蘅竟使出这“分榜竞魁”的绝杀,竞价瞬间被抬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天价。
不过两通鼓响,萧家在全榜的排名已跌出二十。他面色铁青,不断示意管事加码,额角已沁出细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