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幽顺着声音望去。
一个男人逆着门外廊下的光走进来,身形挺拔,穿着一身素白暗纹的直裰,腰间系着同色绦带,除此之外别无饰物。
他走得并不快,甚至有些过分的沉静,可每一步都像是丈量好的,带着一种无形的、拒人千里的规整。
当他的脸完全从光影交界处清晰显现时,宁幽搭在锦被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那张脸……长眉入鬓,鼻梁挺直,唇线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沉静如古井寒潭,映不出丝毫多余的情绪。
沈翊。
纵然穿着凡人的服饰,敛去了修士那凌驾众生的漠然仙气,可那张脸,那周身挥之不去的、令人牙根痒的“正”与“冷”,烧成灰她都认得!
只是眼前的“沈翊”,眼神里没有百年间追杀她时那种斩妖除魔的锐利,也没有最后给她一剑时的冰冷讥诮,只有一种更为疏离的、属于人间高门大户掌权者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麻烦的淡淡厌烦。
他是这永宁侯府的大爷,原主丈夫的嫡亲兄长,沈晏清。
“醒了?”沈晏清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住,目光落在宁幽惨白染血的额头上,很快又移开,扫过屋内众人,“既然人已无碍,便都下去罢。赵嬷嬷留下伺候,其余人各司其职。灵堂那边还需照应。”
声音端的是平稳无波,仿佛床上躺着的不是刚为弟弟殉情未遂的弟媳,而是一件需要妥善安置、避免继续添乱的物事。
众人如蒙大赦,低着头鱼贯而出,只留下一个面容沉静的老嬷嬷。
宁幽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额角的伤口还在突突地疼,但这疼比起丹田被绞碎的痛,实在微不足道。
体内那点微弱的九尾狐之力,却在这具新身体里,因为这张脸的刺激,不安分地、极其缓慢地苏醒了一丝。
滔天的恨意交织着一种更原始的、属于妖物的掠夺本能。
直接杀了他?
不,太便宜他了。
昔日他为仙尊,她为魔修,他追杀她,羞辱她。
如今在这凡尘俗世,身份颠倒,他成了她指间可以随意揉捏的凡人……
鼎炉。
她要把沈翊炼成鼎炉,比做她男宠时更惨的下场。
宁幽苍白的嘴唇极其细微地弯了一下,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念头钻出来吸干他。
她可是九尾狐,纵使功法修为都已不在,但她天生就会魅惑,会采阳补阴吸食精气。
她要一点一点,把他连皮带骨,连魂魄带阳气,嚼碎了,吞下去。
就像他当初碾碎她的金丹、绞碎她的丹田一样。
最后……再杀了他……
沈晏清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那目光有些异样,不似往日弟媳柳氏那种怯懦哀凄,反而像冰冷的丝线,缠缠绕绕,带着某种审视和……算计?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弟妹既已醒转,便安心养伤。”他语气依旧平淡,带着几分不耐的告诫,“二弟英年早逝,阖府悲痛,母亲年事已高,经不得更多刺激。望弟妹节哀,保重自身,莫再行糊涂事。”
说完,他略一颔,便欲转身离开。
对他而言,安抚好这个麻烦的弟媳,避免她在丧期再闹出什么事,便是尽了责任。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床榻上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气,带着痛楚的颤音。
沈晏清脚步微顿。
“大伯……”女人的声音沙哑虚弱,气若游丝,却偏偏像带着钩子,软软地钻进耳朵。
他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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