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看到太子的那双眼睛,就仿佛看到先皇后又在他眼前似的。
以至于他每次见过太子,夜里都会做噩梦。
梦见先皇后质问他,为何不信守诺言。
穆谆身为皇帝,一国之君,哪里能忍受日日夜夜都被一个死了的女人桎梏,时刻提醒他的皇位是靠着先皇后的娘家势力得来的。
恰好国师说国有大灾,破解之道唯有让太子代君修行。
哪怕知道这里面有冯氏的手笔,穆谆也毅然决然地将太子送出京城。
当年的穆谆想的是,一个儿子罢了,他还有四个儿子,他正直壮年,将来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儿子。
一个太子废了或是死了,还能再立。
却不想十几年过去,他那几个儿子死的死,废的废,后来虽有新的皇子诞生,可年纪太小难堪大任。
去岁入冬后的一场大病,穆谆才发觉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而他身边竟只剩下了明王这么一个儿子。
不过,他也确实喜欢这个最肖似他的儿子。
穆珏无论是长像还是心性,都有他年轻时候的影子。
只可惜。
明王的野心太大了。
大到已经开始不将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了。
穆谆看着太子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来,早就听说太子在山中须发皆散,不修边幅。
今日瞧着不修边幅都算是体面的说辞了。
太子的头发也不知多久没有梳理过了,虽然束进发冠之中,但束发的手艺差劲,发丝并不服帖,发冠也有些歪斜。
髯须冗长遮了半张脸,看不清五官也更加看不清表情。
步履散漫,身形也不挺拔。
光是这么看着,穆谆嘴角便拉成了一条直线。
这些年关于太子的消息每月都有人专门记录了呈递到穆谆的案前,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无外乎几桩事情,日复一日。
太子每日卯时便起床跟随观主做早课,一日只食两餐,不沾荤腥,戌时上完晚课便早早就寝。
十年如一日,只是他派去见识太子的人从未听到过太子一句抱怨,仿佛甘之如饴。
想到这些,穆谆脸色又稍稍缓了缓,毕竟是养在山上这么多年,赶明儿让李成安找几个人过去,给太子好好捯饬捯饬,免得丢了皇家脸面。
“吾儿这些年受苦了!”
距离大殿还有七八阶玉阶,穆谆往下走了几步,亲自去牵了太子的手走了上来,不住地看着穆衡,方才的不悦尽散,脸上只剩欣喜和安慰,宛若慈父一般对穆衡嘘寒问暖。
穆衡做惶恐状,恭恭敬敬地向穆谆行礼:“儿臣代君修行,于公是身为储君之责任,于私是为人子之孝心,岂敢言苦?”
穆谆露出满意且欣慰神色,拍拍儿子的肩膀,将他扶起来:“你我之间,虽是君臣亦是父子。你母亲去的早,这些年委屈吾儿了,父皇都看在眼中,更是记在心里。”
“儿臣不觉委屈,山中修行虽然清苦,但也让儿臣更加明白,父皇的不易和苦心。所谓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回到东宫之后,好好休息两日,适应适应,过两天的中秋宫宴上,给吾儿洗尘接风,也叫朕的臣子们好好看看,咱们大兴朝的太子。”
穆谆握着儿子的手用力握了握,随即又拍拍他的手背,朗笑一声,让穆衡先回东宫。
***
回到东宫之中,迎接穆衡的便是一名良娣两个侍妾并十二个美人。
十几个女人,环肥燕瘦各有风情,妖妖娆娆地站了一排,看到穆衡便齐齐俯身行礼。
全都是继后冯氏听闻太子即将回京后,赶着半个月的时间给他挑选出来的美人。
穆衡看到这群美人,暗叹他这个继母动作倒是快,明知他父皇最忌沉迷美色之人,还弄了这么多的美人到他的东宫之中。
想来是觉得他在山里这么多年,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怕是见到这么多漂亮又娇俏的美人,易叫美色冲昏头脑。
殊不知,在穆衡眼中,这些美人即便再妖娆妩媚,也不及沈如娇的一根头发丝。
得知今日太子回宫,美人们各个盛装打扮,凑在一堆,浓郁的脂粉味就叫穆衡还没近前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他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这要是沾染上了脂粉的香气,夜里被沈如娇闻到,只怕是有的闹腾。
可随即他又想起这几日大约是都无法见到沈如娇,一时间心中涌起几分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