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儿哭得抽抽搭搭,小脸上全是泪痕。
而屋里最显眼的空缺,是属于那个十三岁男孩的。
李尽欢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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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山下葬那天,村里能来的人都来了。
棺材是村里凑钱打的薄棺,八个壮劳力抬着,沿着村道慢慢往山上的坟地走。
何穗香披麻戴孝走在最前面,手里捧着李大山的牌位,哭得几乎走不动路。
张红娟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没穿孝服,只是一身素衣,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李可欣牵着李玉儿,两个女孩眼睛都哭肿了。
而李尽欢,终于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粗布衣,头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死死盯着那口薄棺。
当棺材入土时,何穗香哭晕了过去,张红娟冲上去扶她,李玉儿吓得哇哇大哭。
李尽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对这个父亲,他的感情很复杂——有怨恨,怨恨他当年的懦弱让母亲离开;也有怜悯,怜悯他这一辈子活得憋屈。
现在人死了,所有的恩怨都该了了,可他心里空落落的,什么情绪都涌不上来。
直到他看见李玉儿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
小姑娘挣脱姐姐的手,扑到坟前,用小手扒拉着泥土,哭喊着“爹你回来”。那一瞬间,李尽欢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他走过去,蹲下身,把妹妹搂进怀里。
“玉儿不哭。”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哥在。”
李玉儿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看着他。李尽欢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重复了一遍“哥在,以后哥护着你。”
何穗香醒过来,看见这一幕,眼泪又涌了出来。张红娟别过脸去,肩膀微微颤抖。
人群渐渐散去。夕阳西下,把坟地染成一片金黄。
丧事办完后的第三天,家里开了个会。
堂屋里,何穗香和张红娟对坐着,李可欣站在一旁,李玉儿趴在她腿上睡着了。李尽欢坐在门槛上,背对着屋里,看着院子里的枣树。
“粮食还够吃到年底。”何穗香翻着家里的存粮本,“但开春就难了。大山留下的那点钱,办丧事花了一大半,剩下的……”
她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
张红娟沉吟片刻“我有个想法,你们听听看。”
两个女人同时看向她。
“玉儿十岁了,该念书了。”张红娟说,“镇上有个私塾,我打听过,可以寄宿,一个月回来一次。学费不贵,就是口粮得自己带。”
何穗香脸色一变“你要送玉儿走?”
“不是送走,是让她去念书。”张红娟语气平静,“留在村里能干什么?跟我们一样,大字不识一个,将来嫁个庄稼汉,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可是……”
“我知道你舍不得。”张红娟打断她,“我也舍不得。但这是为了孩子好。”
她顿了顿,看向李可欣“可欣也是。十六了,该出去见见世面了。我妹妹——就是可欣的小姨——在镇上的纺织厂做工,说可以带个学徒。包吃住,还有工钱。”
李可欣眼睛一亮“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张红娟难得露出一点笑容,“不过很辛苦,三班倒,手会磨出茧子。”
“我不怕苦!”李可欣立刻说。
何穗香看着两个兴奋的女孩,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时,张红娟看向门槛上的李尽欢“尽欢,你也该去上学。你才十三,正是读书的年纪……”
“我不去。”
李尽欢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转过身,走进堂屋,目光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
“小妈,妈妈。”他先看向何穗香和张红娟,然后看向李可欣,“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睡着的李玉儿身上。
“以后我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十三岁的男孩挺直了单薄的脊梁,“读书的机会,留给玉儿。她还小,该多学点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更坚定了“这个家,我来撑。”
屋里一片寂静。
何穗香的眼泪夺眶而出。张红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出声音。李可欣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是街坊邻居们。他们本来是想来商量帮忙秋收的事,恰好听见了屋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