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她并不觉得张氏会来争辩那香露的事。
这她倒是真这么想的,因为香露一事张氏辩无可辩。况且,同样的道理,卫湘并不觉得张氏这个做母亲的能在儿子跟前向父亲解释自己下助情药的缘故。
楚元煜陷入长久的沉默,过了不知多久,卫湘听到他无力地叹了口气。
“云宜。”他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哄她道,“父皇有些事情,你们去侧殿玩一会儿。”
云宜似懂非懂地望向卫湘,卫湘一哂:“走,母妃带你们吃点心去!”
皇帝却说:“你留下。”
卫湘微微滞住。她本没想一起唱这场戏,但感受到他的无助,她自然乐得留下来陪他。
她便示意葛氏上前,又想云宜恒泽笑道,“你们且去玩,想出去走走也无不可,只是别走太远。晚些时候咱们和父皇一同用膳,好不好?”
“好!”两个孩子都脆生生地应了,云宜再度望向皇帝,指着自己的脑袋说:“父皇别生气,会头痛!”
皇帝忍俊不禁:“知道了,父皇都听云宜的。”
云宜这才安心,拉着弟弟的手一起下床,低头拍了拍衣裙上的褶皱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过身来歪着头一福:“儿臣告退!”
恒泽见状也如梦初醒地回身一揖,楚元煜本还在为张氏的事心烦意乱,见状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卫湘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皇长子,见他只是沉默地垂首站着,心底一声冷笑。
过了两刻工夫,张氏被人带进殿来。她仍穿着一袭发旧的布衣,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两名御前宦官半扶半押地带她入殿,在离茶榻还有一丈远时就止了步。
张氏神情怔忪,只顾望着皇帝,显还想往前,被身后的宦官一拽,身子向后一倾。
“陛下……”她回了些神,只得俯身下拜,恒沂退开半步,向她端正一揖:“母亲。”眼中多有悲戚。
皇帝却没看她,他靠在软枕上淡看着前方,话音里没有分毫感情:“有何冤情,你说吧。”说着语中一顿,又提醒她,“当着孩子的面,你慎言。”
张氏直起身,低着眼帘深深吸了口气,字字掷地有声:“臣妾实无冤可诉,只为着从前的情分想让陛下知晓身边人狼子野心!”
满殿倏尔一静,宫人们连呼吸声都收住了。
卫湘抬眸瞧了瞧她,笑向皇帝道:“这是说臣妾呢,臣妾还是先行避嫌吧。”
说罢她就作势又要起身,楚元煜拧眉道:“坐,不必理会。”
这话正刺激了张氏,她嚯地站起来,趔趄着又要上前,虽被宫人及时按住,还是指着卫湘道:“陛下一心专宠贵妃,连与臣妾昔日的情分也不顾了,可知贵妃并不甘于做个宠妃?”
她说着忽从袖中掏出一物,抛向御榻。容承渊眸光一凛,眼疾手快地伸手拍落,那物如同一只受伤的鸟般扑簌落地,落在床榻一侧。
容承渊俯身捡起,无意中扫见其中字迹,不由睇了卫湘一眼,当下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垂眸禀道:“陛下,是一本书。”
楚元煜无意伸手去接,容承渊就捧着书候在一旁。
张氏控诉道:“此书乃贵妃昨日不慎遗落在冷宫之中,上面页页都已翻得半旧,字亦写得满满当当,可见贵妃手不释卷!”
卫湘只垂眸静静坐着,并不开口,但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三分心虚。张氏见状如料多了几分底气,冷笑一声:“后宫闲来无事,多读书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书偏是一本《资治通鉴》,其上不仅写有诸多贵妃的见解,更引注了颇多时下奏本的语句。”
张氏紧盯卫湘,字字森冷:“元睿贵妃,后宫不得干政,你知罪吗!”
卫湘终于抬起眼睛,平静地望向张氏。
不得不说,张氏这一句质问极有气势,若不是一身布衣,卫湘几要想起她端坐在后位上的样子。
她于是离席起身,面朝御榻深福下去:“是臣妾不好,陛下恕罪。”
张氏义正辞严:“陛下宠你信你,许你飞扬跋扈、许你目无中宫,不肯你受半点委屈,谁知你竟这样贪心不足!贵妃之位还不够你耀武扬威吗?一双儿女还不够你一世荣华富贵吗!你竟还敢向朝政之事伸手!你眼里可还有礼法律例,你可想过分毫陛下对你的信重?!”
一番激动的怒斥之后,张氏复又望向皇帝,终是忍不住哽咽起来:“陛下看不明白么,卫氏所图无非权势地位!陛下事事宠着她依着她,她对陛下何曾有过半点真心!可臣妾……臣妾与陛下少时相伴,臣妾在意的唯有陛下这个人!”
“陛下……”她哭得泣不成声,泪水一颗颗溅落在衣襟上,“那年戏台上那句‘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春山’,是臣妾待陛下的心,数年来从未改变,为何如今会变成这样!”
寝殿里充斥着她的哭声,适才的死寂却也并未被打破,宫人们仍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她的哭在殿里回荡。
良久,皇帝长沉一息,犹是那样的辨不清情绪:“贵妃怎么说?”
卫湘维持着深福的姿态,低着头道:“臣妾静听陛下吩咐。若陛下觉得张氏所言在理,赐臣妾一死臣妾也绝无怨言,只求陛下善待云宜和恒泽。”
楚元煜额上青筋一条,拧着眉抬眼看她,细品着她这番话,心生不悦,但看着她这张脸,火气又发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楚元煜内心:傻X儿子、傻X前妻、不给面子的宠妃……有时候一个人当皇帝也挺无助的。
卫湘:那这边建议两个人一起[狗头]
第274章自缢“去告诉掌印,让他得空时来我这……
张氏见她这般请罪,愈发多了些底气,冷声笑道:“贵妃现下知道念着孩子了,利欲熏心之时可曾想过孩子半分?”
卫湘不语,只等皇帝发话。皇帝眉宇搐动,隐又觉出几许痛意,抬手用力按了两下太阳穴,方叹息道:“你与朕相伴多年,朕念着旧日情分,许多事都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肯赶尽杀绝。今日肯见你,也是怕你真有冤屈。不料事到如今你仍不思悔改,一心只想拉旁人垫背,张氏——”他侧首望过去。
张氏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
……实则在方才那几句话间,张氏的神情已变了几番了。起先她只当皇帝所言是说卫湘,面上的快意几乎压制不住。直至他提及“冤屈”,她方觉不对,再听到最后,脸色已惨白若纸。
皇帝盯着她,眼中连厌恶也散去了,留下的唯有陌生。
张氏膝头一软,忽而跌跪下去,皇长子也觉出不对,忙去扶她:“母亲!”继而骇然望向皇帝,“父皇,此事……”
“容承渊。”皇帝不欲听他多说一句,垂眸沉声,“送张氏回去。贵妃助朕理政之事……”他深深缓了口气,又按起太阳穴来,“你去想个合适的女官之位,代朕拟个旨意颁下去,教朝臣们都知道便是。朕的头疾他们本也有数,若谁至此仍不能体谅朕的难处,冷心冷情之人想也不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索性革职查办。”
这话直听得张氏颜色大变,容承渊怔住,连卫湘亦是一惊。
皇长子不可置信道:“父皇!后宫干政乃是大忌,您岂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