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挑眉睇着她,神情端然写着:我不怪你,你倒还想求更多?
颖修容道:“臣妾想将恒汐的四个伴读换了,这事娘娘若不点头,臣妾便做不得。”
“换伴读?是为今日之事?”卫湘哑然失笑,连连摇头,“都是和恒汐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哪懂这些是非。你今日已罚了他们,他们回家后免不了还要再挨一顿训。这想必能让他们长记性,也就够了,咱们大事化小,别跟孩子计较。”
颖修容下颌微扬,神情间仍不失高傲:“娘娘想息事宁人,臣妾也明白。只是能选来给恒汐当伴读的,要么与臣妾家中交好,要么便与从前的张家多少有些联系,娘娘就不忌惮?”
卫湘神色微凝,打量着她,觉得有趣起来,玩味道:“修容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不怕本宫顺势而为,将修容家里的人脉尽数撇出去?”
颖修容轻哼一声:“娘娘若真能以慈母之心择品学兼优的孩子进来,便是与臣妾家是世仇也无妨。”
卫湘觉得这话耐人寻味,不由仔细审视起颖修容来,继而靠向椅背,悠悠道:“修容这话好怪,好像那四个孩子不是各家精挑细选送来的一样。其实依本宫看,这回的事实在没有那么大,五六岁的孩子,哪个不是听什么信什么?况且事情是恒汐提的,他们不过随声附和,实在不必介怀。”
颖修容朱唇微抿,沉吟了良久,无奈地叹了声,倨傲的态度也随着这份无奈和软了许多,遂苦笑道:“精挑细选是自然的,随便拎出哪个都在同辈里成绩、出身俱亮眼,说起来都不差的。”
卫湘一哂:“那修容又何必如此追究今日这点事?”
颖修容摇头:“伴读们年纪还小,现如今都是日日回家的。位高权重的父母长辈都在身边,一则若日日耳提面命这些规矩,他们就该心里有数;二则既然常能见到父母,宫里的闲言碎语又哪有父母所言影响更深?臣妾只怕他们家中对此也多有议论,伴读们耳濡目染早听惯了,这才会听恒汐一提就兴致勃勃地聊起来。若恒汐提了他们不理,皇次子也不会生那么大的气。”
卫湘心情复杂,迟疑道:“修容未免太草木皆兵了。”
颖修容别开视线,神情恢复了些:“我们这样的人家娘娘不懂。便是出门在外再体面的勋爵人户,大宅子里将门一关也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非要让他们知道些厉害才能闭嘴。今日之事,娘娘只当臣妾多疑也罢了,臣妾只盼这回小惩大诫能让他们明白些轻重,别再招惹什么是非,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卫湘听到此处才算懂了,几个小伴读有过无过根本不打紧,颖修容实是想借这回的事给相熟的人家紧一紧弦,以免触怒天威。
若这么看,此人的性子招不招人喜欢且先不提,比张氏聪明些倒是真的。
卫湘吁气而笑:“这事本宫应你了。只是你到底是恒汐的母妃,新的伴读怎么选,还得听听你的意思。”
颖修容垂眸:“事关皇子前程,有陛下盯着呢,娘娘便是与臣妾不睦,想必也不会把事情做得太难看。若要问臣妾的意思,臣妾只说一条——娘娘如今手眼通天,选人时不妨打听打听这些人家对王世才一案的看法。倘若他们只说他罪有应得,亦或叹一声死得太惨,却也认他死得不冤,那都说得过去。若一味只骂娘娘心狠,那想来不是什么明理的人家,不配进来陪伴皇子。”
卫湘若有所思:“你倒赞同本宫处置王世才?”
颖修容冷声:“他死不足惜,娘娘便是再添两千八百刀也不为过。”
卫湘不置可否,轻然又道:“可修容求人也该有个求人的样子,适才那些话听下来,倒像在对本宫下旨呢。”
颖修容神情一僵,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什么。
卫湘忽而哈地一声笑了,这一声笑全不似方才的客套敷衍,直达眼底的笑意令她整个人明亮起来,眉目间的愉悦直令颖修容也看呆了一瞬,继而怒意升腾:“娘娘笑什么。”
卫湘禁不住地又扑哧一声,连连摇头:“没什么,本宫明白修容的意思了,修容且回吧。”
第287章福分这简直天大的福分,是她至今都羡……
颖修容见她应了,也不多加客气,就告了退。卫湘回到寝殿中继续读自己的书,想到颖修容所言,情不自禁地又笑了好几回。有一回廉纤进来换茶时恰好碰上,不由好奇:“娘娘见了颖修容,怎的这样的高兴?”
卫湘将书扣在膝上,复杂笑叹:“从前只知颖修容和张氏交好,便和她往来也不多。今日忽觉这人有点意思,虽与本宫注定不是一路人,却和张氏也并非一路人。”
廉纤不解:“她先前可还想与娘娘争后位呢,今日便是瞧着和善,娘娘也别信她才好。”
卫湘听她说起后位之争,垂眸沉默不语。廉纤见她不语,只道自己说错了话,忙福身告罪:“奴婢多嘴了,娘娘恕罪。”
卫湘笑笑:“不关你的事,你退下吧。”
廉纤气息稍松,又福了福,就退出去了。
晚上,卫湘正用宵夜,楚元煜到了长秋宫来。白日里皇子们打架的事他自然知道了,倒也没说恒泽和恒汐什么,只说颖修容不会教孩子。
卫湘虽与早与颖修容不睦,但今日交谈也算和顺,便只笑道:“五六岁的孩子已不那么事事都听话了,也不怪修容。只是修容提起要给恒汐换一换伴读,我已应了,但换什么样的人,不如你来拿主意?”
——这打算她真是“福灵心至”突然冒出来的,与颖修容谈这些时她分毫没想到可以这么办,现下一想,请他定夺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一边是颖修容不想自己人消停一些,一边是他也想拔出旧臣势力,他们两边简直一拍即合,又何必她来劳心伤神?
楚元煜听了,欣然点头:“也好。这样的事出一次就罢了,若兄弟之间天天打架,不免让外人看笑话。这回要选几个明理一些、能约束恒汐的才好。”
“嗯。”卫湘笑道,“你既有主意,我可就躲懒不管了。再过月余又要开始忙年关的事,我近来就只管歇着,到时可还有的忙呢。”
楚元煜失笑:“你只管歇好了再忙。”
卫湘说这话时是真打算养精蓄锐以备年关的,因为这是她封后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必是各处都盯着她,礼数上但凡有一丁点不妥都要被人嘲笑。
然而在年关之前的冬月,却还是出了些事让她不得不操心,那便是怡婕妤有了身孕。
怡婕妤又向来与卫湘交好,连她的母亲也和卫湘相处合宜,卫湘对她这一胎自是不能只尽礼数了事。
况且宫中也很久没有喜事了。上一次有孩子降生还是五皇子,紧接着就是谆太妃的孝期,如今五皇子都三岁了,底下也没再添新的弟弟妹妹。
于皇帝而言,怡婕妤的娘家陶家不仅战功显赫,更是他继位后一手提拔起来的新贵,如今可谓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家之一。她有孩子意味着陶家会更尽心尽力,于他便也是一桩实实在在的喜事。
帝后都如此重视这一胎,娘家又春风得意,怡婕妤的待遇自是差不了的。卫湘闻讯就去为她请封,楚元煜即刻下旨册她为昭仪,位居九嫔之首,又命御医方云青照料她的胎。
方云青说怡昭仪的胎像一切都好,只是自己太过忧心,这样下去倒于母子都无意。卫湘去看怡昭仪时一瞧,果然如此——彼时她正在殿前散着步,微微低着头,卫湘瞧不出她在想什么,却一眼依旧能看出她满脸都是忧色,怔怔出着神,连有人往这边来都没注意。
宫人们自是注意到了卫湘前来,忙要出言唤她,卫湘抬手制止了他们,上前几步,启唇轻声:“怡妹妹?”
怡昭仪一怔,侧首望来,急忙福身:“皇后娘娘万安。”
“别多礼了。”卫湘及时扶住她,抚着她的手笑问,“怎么忧心忡忡的?有什么心事,坐下来跟我说说?”
怡昭仪苦着脸点点头,与卫湘一同进殿。二人没在正殿停留,直接入了寝殿到茶榻上落座,宫女才上了茶,怡昭仪就忍不住一声重叹:“臣妾也说不清自己在忧心什么,好像事事都忧心,又好像也没一件打紧的。”
卫湘羽睫轻眨,莞然笑问:“都想什么了?且说来听听看。”
怡昭仪又叹一声,垂头丧气道:“臣妾怕怀孩子辛苦,怕吃不好睡不好,怕生时凶险。又时而觉得公主好,时而觉得皇子也不错,便觉得生哪个都为另一个遗憾。”言至此处不由感慨道,“真羡慕娘娘的好福气,一胎就什么都有了,皇子公主都可爱。”
卫湘闻言心中复杂。现如今宫中上下提起她的一双子女,都只羡慕她的好福气,早已忘了她当日险些连命都折进去,更别提恒泽体弱让她操了多少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