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玄烨就觉得这个问题太宽泛了,但虞衡脱口而出:“国泰而民安。”
这么抽象又出人意料的回答,别说玄烨了,兆惠在边上听得都直挠头干笑,他还想这要是他,说不定会立刻把最近想要的全列个清单。
玄烨垂眸看着他蜷在轮椅上的腿脚,轻叹一口气,没办法,他钓鱼执法了大半辈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又挑了几个问题问下去,虞衡都一板一眼的回答,简直能计入科考殿试选段。
从前的话玄烨还会琢磨这小子是不是装醉,但今日早已脱离了夺嫡的土壤,没必要再做到这样。
林林蹲守了半天,见一屋子人没一个问到点子上的,立刻一展翅膀落到了兆惠头上,夸张的喊:“林妹妹来啦!”
兆惠呆住,第一反应是想去捏住鸟嘴,没得手,林林一下子就飞走了。
玄烨饶有兴趣的看那鸟落到了虞衡发顶上,怡然自得的在他头发上蹭了蹭小鸟嘴。
而从这一句开始,虞衡的反常便再也掩盖不了了。
他眯着眼睛四处张望,最后趴在桌上喃喃:“林妹妹?她不可能来了……”
“她为什么不可能来?”
“我惹她生气了。”虞衡伸手又去摸盏,新换上来的水是茶,他当酒一般灌下去。这一句话一落地,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我惹她生气了,她不要我的礼物,不要了,都不要了,连我也不要了……”
兆惠知道自己该识相的退出去,可惜他太好奇了,而太上皇也没发话,于是他就像被胶水粘住了鞋底一般一动不动,宛如一只站着吃瓜的狐獴。
玄烨到此时若还猜不出事情的曲折来,才是真正的白活了,他第一反应竟是觉得心软软的,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里,感慨的笑道:“少年人,才会为这些发愁。”
“皇爷爷如今虽退位了,却还是能为你做主的。”
兆惠见事件正在滑向不可控的局面,连忙苦着脸出来回话了,把这一年多来所见之事挑挑拣拣说给了太上皇听。
最后他总结道:“若是太上皇您好心好意为阿哥做了选择,只怕阿哥醒来又为难,又要顾虑您的心情,岂不是浪费了您的一番拳拳爱意?”
玄烨点点头,虞衡搬出宫后他也一直有关注他的情况,跟胤礽离宫后情况大好不同,虞衡这边一直反反复复的。
他不相信他最出色的孙子会小小年纪就受感情的困,只当他是个智慧超群但心智稚嫩的孩子,但如今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福惠,你喜欢你林姐姐吗?”
虞衡下意识的点点头,酒色过早的灼红了他的面颊,以至于无法通过面色辨别他是被酒气熏红了脸,还是因为害羞。
“那若皇爷爷做主,为你们……”
他随即又摇头,情绪激动的摇头:“不要!”
然后就挨了林林一口。
“嘶……”虞衡捂着头疼得直哆嗦,一下子清醒了几分,半晌,他悻悻的伏到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一言不发是他最后的自尊。
——
有了上一次的醉酒经历,这次兆惠和梁寿说什么也不敢放任自流了。
上一回虞衡酒醒后就进入了“植物人”的状态,很显然,他醉酒后的记忆全存档了,于是他回想着自己当时的面目,只恨不能以头抢地尔。
而这一次,林林的一句“不要了”仿佛触发了某种记忆,虞衡抱柱流泪,简直让小鸟都没眼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兆惠叹了口气,戳了戳林林的小脑袋:“祖宗欸,你是来给林姐姐报仇的吧?”
林林歪着脑袋,豆豆眼充满疑惑:“我是关心他,才来看看他活着不?”
梁寿哄着虞衡喝了一碗醒酒汤,看他躺好,才有些心疼的同兆惠说:“其实阿哥这一年喝醉好几回了……”
“只要林姑娘那边有什么动静,阿哥就难受,偏巧京城这么大,阿哥出府回回都能碰到林姑娘……”梁寿表情意有所指:“您说,这说明什么?”
兆惠瞪圆眼睛:“啊?我怎么听说的不是这样?听翡月姐姐说他们年初在春霖书局遇到,阿哥一看到她们就走了,活见鬼似得,可惜我当时不在,我就是按也把他按住了……”
“这也不能怪阿哥,那天阿哥本来很高兴的,但他的腿疾忽然发作,还没出书局就疼的脸都白了,这他哪肯见人呐?”梁寿捶足顿胸:“谁知道这次错失良机,后面再偶遇,林姑娘对咱们阿哥连个眼神都欠奉。”
“上回阿哥连着一个月都去朗月阁看琴谱,林姑娘一次也不去了,还是奴才去打听,才又在另一家店找着,阿哥发现林姑娘不待见他,很是低落了一阵子,梁康还劝阿哥说‘林姑娘是多知礼的人,她都为了阿哥你换了一家琴舍,可见她还是在意阿哥的’,好说歹说劝完了,没想到一出来又遇到林姑娘和一个男子把臂同游……”梁寿一脸的不堪回忆:“当时啊,阿哥的脸色可真可怕!”
梁寿说完眼巴巴的看向兆惠,他们是没什么招了,只能寄希望于他了。
兆惠整理了一圈他离开京城这大半年发生的事,最后得出结论:“我也没法子了,阿哥一会一个想法,谁知道是不是咱们又多事了?”
“不如,我们再问一次?”
梁寿转着眼珠子:“咱们做奴才的……”
兆惠斜眼看他:“得了,你们阿哥这些年抽过你一鞭子吗?”
两人不说话,齐齐走到床前,把床上人扶坐起来。
两人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床上的少年都一脸倦怠的作答,兆惠压抑住激动的心情:“你既心意已决,为什么现在又要找林姐姐?”
室内静了许久,虞衡磕上双眼,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的反常立刻引起了两人的警报,兆惠连道歉词都编好了,就见虞衡说:“别人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梁寿和兆惠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兆惠终于忍不住了:“林姐姐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现在她彻底放弃你了,你又何苦呢?”
难道这世间万物,总要等失去才知道后悔吗?
人失去光阴,追悔莫及,可知这追悔莫及之时光阴依然在失去。
拥有对方偏爱时不肯真心托付,推开了对方又觉得痛苦,难道爱一定要在反复的失去和得到中验证吗?
可惜兆惠并不懂这些,十三岁的他有很多烦恼的事情,其中拎出来有点重量的无非是那些,唯独没有虞衡的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