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军营,依旧像往常一样,井然有序地运转着。
感觉上,大家好像都不知道,也没听见什么。
可当她休整了两天,重新出现在营地里时,却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弟兄们见了她,确实是比以前更加尊敬了。
但那种尊敬,又有些格外的不同。
这些心思单纯、花花肠子少的大兵,有什么事是很难不挂在脸上的。
他们现在看她的眼神,明显不是普通士兵看待上官的那种敬畏,也不是对那位传说中的状元娘子的那种好奇与崇敬。
那是一种……混杂着善意、调侃,以及一丝“自己人”的亲近的眼神。
就好像……在看待“嫂子”一样。
分明还是有人知道了吧!
鹿清彤只觉得脸颊又开始阵阵烫。但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露怯。
她只好强行挺直腰板,扬起下巴,装作什么都没有生的样子,像往常一样,用一个标准军中官员的姿态,郑重地和每一个向她行礼的士兵点头、打招呼,生怕自己流露出半点小女儿的害羞情态。
她越是这样故作镇定,那效果,反而越是显得有些滑稽。
到了晚间的将官聚餐时,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秦叔宝、尉迟敬德、程咬金这三大将,看她的眼神里,全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的笑意。
程咬金那个大嘴巴,好几次都想开口说点什么,都被旁边眼疾手快的秦琼用胳膊肘给顶了回去。
鹿清彤坐在席间,只觉得如坐针毡。她只好努力地绷着脸,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对付着自己碗里的饭菜,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可她那副强作镇定、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的模样,落在众将眼里,反而显得格外可爱,又格外好笑。
整个聚餐,就在这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诡异而又欢乐的气氛中,进行着。
说起来,这三位大将,都早已是家有妻室,孩子都不小的人了。而反观他们的主帅孙廷萧,如今虚岁已有三十又六,却依旧是孑然一身。
甚至尉迟恭和程咬金这二位,虽然长得老气横秋,看起来比孙廷萧还大上几岁,但实际年龄,却比他还略微年轻一些。
因此,在平日里,他们没少拿孙廷萧的终身大事来揶揄打趣,或是诚心实意地,想把自家亲戚里的什么姑娘介绍给他。
而现在,大家打趣的方向,显然是变了。
有了鹿清彤这位文采、容貌、气度都堪称天下女子顶尖人物的“嫂子”珠玉在前,那些庸脂俗粉自然再也上不得台面。
于是,调笑孙廷萧的话题,就变成了——“领头的,这天也冷了,是不是也该摆桌酒席,请大伙儿热闹热闹?”
“是啊是啊,咱们骁骑军,也好久没有大喜事了!”
这些话,说得隐晦,却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懂。
鹿清彤坐在那里,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只觉得一张脸快要烧穿了。
她终于举手投降,在心里默默地想罢了罢了,任你们如何调笑,我是打死也不接这个招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话题从这片暧昧的泥潭里拽了出来。
“说起来,清彤一直很好奇,”她放下筷子,目光转向秦琼,用一种极为自然的、探讨军史的语气问道,“三位将军都是当世之虎将,不知当初,都是如何加入孙将军麾下的?”
这个问题,成功地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三位大将脸上的促狭笑意,也渐渐被一种回忆往昔的肃穆与豪情所取代。
这背后,显然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属于他们和孙廷萧的峥嵘岁月。
秦琼放下酒杯,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率先开口说道“状元娘子,秦某本是济南郡的一名捕快。那时将军官职尚小,奉命清剿地方匪患,我便是在那时与将军相识。后来,也是将军慧眼识珠,将我从一个小小吏员,选入了军中,这才有了今日。”
他的语气谦和,但言语间对孙廷萧的知遇之恩,溢于言表。
“嘿嘿,二哥是抓匪的,俺老程,就是那个被抓的匪!”程咬金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憨笑着,毫不避讳地揭起了自己的老底。
“俺早年贩私盐,被官府抓进了大牢。后来寻了个机会越狱,拉了帮兄弟啸聚山林,干起了没本钱的买卖。有一次,不知天高地厚拦截给当今圣上送花石纲的官军,正巧,就遇上了当时还是个校尉的领头儿。”
他灌了一大口酒,咂了咂嘴,继续道“俺那三板斧,使得虎虎生风,可到了领头的面前,三斧子用老,就被他一枪打落马下。俺老程服了!从那以后,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干了。”
最后,轮到了不善言谈的尉迟恭。他那张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声音却异常沉稳。
“我加入的时候,最晚一些。那时,将军已经有了骁骑营的军号,在并州北部驻防。”他缓缓说道,“当时我所在的部队,长官贪墨成性,克扣粮饷,弟兄们活不下去,我便带头哗变,杀了那个无良的狗官。”
“将军奉命前来平叛。我与秦二哥交手,被他生擒。我本以为必死无疑,但将军却没有立刻处置我们。他亲自查清了事情的原委,不仅还了我们这些哗变士兵的清白,还从自己的军粮里,拨出一部分来接济我们。从那一刻起,我老黑这条命,就是将军的了。”
听着三位大将各自截然不同、却又都充满了传奇色彩的经历,鹿清彤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捕快,一个盐枭,一个哗变的军官。
孙廷萧麾下的核心班底,竟是这样一群出身草莽、在世人眼中“上不得台面”的人物。
可就是这样一群人,在他的手中,却被捏合成了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
这个男人,他识人的眼光,用人的胆魄,以及那份不拘一格、只看人品的胸襟,都远自己的想象。
她看着主位上那个空着的位置,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朝堂上撒泼耍赖的无赖,那个在雪夜里吻住自己的霸道将军,那个在床上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的色中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