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雪停了。
凌初瑶家的新宅第一次挂上了红灯笼。两个大大的“福”字灯笼,挂在簇新的门檐下,照得门前的雪地都泛着暖光。
天还没黑透,院里就忙开了。
冷大河在院子当中架起一堆松枝,准备守岁时点篝火。周氏和大丫二丫在厨房里忙活,剁肉馅的、揉面的、烧火的,热气从窗户缝里往外冒。
冷三海来得最早,拎着两条刚从河里凿冰捞上来的大鲤鱼,还有一包镇上买的点心。他没多话,放下东西就挽起袖子,接过冷大河手里的斧头劈柴。
“三叔,我来帮你。”大丫端了碗热姜茶给他。
“不用,你忙你的。”冷三海接过碗,喝了一口,又埋头劈柴。斧头起落,木柴应声而开,整整齐齐码在墙角。
凌初瑶在堂屋里布置。
新打的八仙桌擦得锃亮,铺上大红桌布。八把椅子围着桌子摆开,每把椅子上都放了崭新的软垫。窗户上贴了她亲手剪的窗花——喜鹊登梅、连年有余,红纸衬着雪光,喜庆得很。
大宝二宝跟在她身后打转。
“娘,爷爷奶奶什么时候来?”二宝问。
“快了。”凌初瑶把最后一副碗筷摆好,“去门口看看。”
俩小子蹬蹬蹬跑到院门口,扒着门框往外瞅。
暮色渐浓时,老宅那边来了人。
冷山和江氏相携而来。冷山换了凌初瑶送的新棉袄,江氏穿着那件靛蓝色滚边袄子,头梳得整齐,还别了根银簪子——是当年陪嫁的旧物,许久没戴过了。
“爷爷!奶奶!”
两个孩子扑上去,一边一个抱住腿。
“哎,乖孙。”江氏弯下腰,摸摸这个的头,捏捏那个的脸,“长高了。”
冷山脸上也露出笑意,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红包,一人塞一个:“压岁钱,拿着。”
“谢谢爷爷!”
凌初瑶迎出来:“爹,娘,快进屋,外头冷。”
堂屋里,炭盆烧得旺旺的,一进屋就热气扑面。
江氏看着窗明几净的新屋子,大红桌布,崭新家具,窗花灯笼……眼睛有点湿。她赶紧低头,假装掸衣裳上的雪沫子。
“三海也来了?”冷山看见在院里劈柴的儿子。
“嗯。”冷三海应了声,继续干活。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江氏喃喃道,声音有点哽。
人都齐了,年夜饭开席。
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中间是一大盆酸菜炖大鹅,鹅肉炖得烂烂的,酸菜吸饱了汤汁。围着的是红烧鲤鱼、蒜苗炒腊肉、白菜粉条炖豆腐、韭菜炒鸡蛋、凉拌萝卜丝、炸丸子、蒸年糕……整整八个菜,取个“八八大”的彩头。
“这么多菜,得吃到正月去了。”周氏笑着摆碗筷。
“吃不完留着,过年不兴说这话。”江氏难得开了句玩笑。
众人落座。冷山和江氏坐上,左边是冷大河一家,右边是凌初瑶母子,冷三海和冷香莲打下。
凌初瑶起身,给每人斟了一小杯桂花酒,连孩子们杯里也倒了点糖水。
“爹,娘,”她举杯,“这第一杯,敬二老。愿二老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冷山端起杯子,手有点抖。他看看满桌的儿孙,看看这亮堂的新房子,喉咙滚了滚,只说了一个字:“好。”
江氏已经忍不住,眼泪掉进酒杯里。她赶紧擦了,仰头喝下。
酒过三巡,气氛活络了。
冷大河讲起在县衙当差的趣事,说他力气大,搬库房粮袋时一人顶仨,把管事的看愣了。周氏笑着补充,说他回来胳膊酸了好几天。
“那也是本事。”冷山难得夸了一句。
冷大河憨憨地笑,给父亲夹了块鱼肚子上的肉。
冷三海话少,只埋头吃菜。江氏给他夹了块鹅肉,小声说:“多吃点,瞧你瘦的。”
“嗯。”冷三海闷声应了,把那块肉吃了干净。
冷香莲红着脸,说起绣坊的生意,说孙娘子夸她手艺好,年后可能要接府城的大单子。
“咱们香莲有出息了。”凌初瑶笑着给她夹了个丸子。
正说笑着,院外隐约传来叫骂声。
“……没良心的!自己吃香喝辣,不管兄弟死活!天打雷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