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村口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里抖得厉害。
苏瑶抱着摞作业本往家走,远远看见张婶挎着篮子站在知青点门口,蓝布头巾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鸟儿。
“苏老师,可算等着你了!”张婶把篮子往她手里塞,里面是刚蒸好的菜团子,还冒着热气,“快帮婶个忙,给俺那口子写封信。
他在县里修水库,俩月没回信了,俺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苏瑶的手顿了顿。菜团子的热气透过粗布篮子渗过来,暖得人心里颤。
自从父亲的信来后,她就总躲着帮人写信的事——那些滚烫的牵挂落在纸上,总让她想起自己还没寄出的回城申请,想起陆逸尘灯下落寞的侧脸。
“咋了?”张婶看出她的犹豫,往她手里又塞了个煮鸡蛋,“是不是嫌婶的字难认?俺知道俺那口子是个粗人,你就拣要紧的写,让他别惦记家里,天冷了记得添衣裳。”
苏瑶捏着温热的鸡蛋,突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想起张婶的男人王大叔,开春修水渠时总抢着干重活,却把最干净的毛巾留给她擦脸;想起他每次从县里回来,都会给孩子们带水果糖,自己却舍不得吃一颗。
“婶,咱进屋写。”
苏瑶抱着作业本往屋里走,张婶的脚步轻快得像个孩子,一路絮絮叨叨地说:“俺家柱子昨天又长高了,能帮着喂猪了;前院的老母鸡开始下蛋了,俺攒了一篮子,等他回来给他补补;还有啊,俺给他纳了双棉鞋,就是针脚粗了点……”
陆逸尘正在灶房烧火,看见她们进来,往灶膛里添了块劈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把张婶的脸映得通红。
“陆知青也在啊,”张婶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正好,你帮俺看看,有没有漏说的。”
苏瑶找出信纸和钢笔,刚想落笔,就被张婶拦住了:“等等!”她从怀里掏出块叠得方方正正的蓝布,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是几根晒干的艾蒿,“把这个夹在信里,他小时候总犯肚子疼,艾蒿泡水喝管用。”
钢笔在纸上划过,出沙沙的轻响。
苏瑶把张婶的话一句句记下来:“家里一切安好,勿念”“柱子已能帮着喂猪”“棉鞋纳好了,等你回来试穿”……写到“天冷添衣”时,张婶突然抽了抽鼻子:“他那老寒腿,一到霜降就疼得厉害,你让他别总逞强……”
苏瑶的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
她想起父亲住院前,总说自己的老腰没事,结果一摔就断了三根肋骨。原来天下的男人都一样,把牵挂藏在硬邦邦的逞强里,让家里人揪着心过日子。
“苏老师,你也给家里写封信吧?”张婶看着她手里的钢笔,突然说,“俺听王支书说,你爹病了?别太着急,男人都硬朗,过些日子就好了。”
她往苏瑶兜里塞了把瓜子,“多写写高兴的事,别让家里惦记。”
苏瑶点点头,眼眶有点热。她把写好的信递给张婶,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把艾蒿夹进去,又用红线在信封角系了个小小的结。
“这样他就知道是俺写的了,”张婶笑得满脸皱纹,“他说俺系的结比谁都好看。”
送走张婶,陆逸尘把烤热的红薯往她手里塞:“趁热吃。”
红薯的甜香混着灶膛的烟火气,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把烤红薯揣在怀里带回家的样子,烫得人直搓手,心里却暖烘烘的。
“下午李大叔说也想写封信。”陆逸尘往灶里添了块柴,“他儿子在部队当兵,三年没回来了,想问问啥时候能探亲。”
苏瑶咬着红薯点点头,突然说:“你教我写毛笔字吧,他们说毛笔字写的信更有分量。”
陆逸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我那有爷爷留下的狼毫笔,正好派上用场。”
他转身从木箱里翻出个蓝布包,里面裹着支笔杆亮的毛笔,还有块砚台,边角已经磨得圆润,“这是我小时候练字用的,你试试。”
研墨时,苏瑶的手总抖。墨条在砚台里转着圈,出细碎的轻响,墨汁却总磨不匀。
陆逸尘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一起研:“要顺着一个方向转,用力匀些。”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墨香,让她想起月光下那个温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