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亲王处详查已毕:一,名下田庄、店铺账目明晰,近年无异常大额出入,亦无不明馈赠;二,府中往来文书、礼单悉数暗查,未见与京外将领、六部要员有私密勾连;三,书房、密室及别业均以‘潜蛟纹’为要彻检,未见信物、图谱、暗语等任何痕印。以上诸项,在诸宗亲府邸中,最为清整。伏请圣鉴。”
他合上折子,指尖在封皮上敲了敲。
两刻钟后,人都到齐了。
敦亲王还是一身石青色常服,肩头被雨打湿了一片深色。梁砚、梁墨兄弟官袍齐整,显然是刚从当值处赶过来。张霖最年长,须皆白,被小太监搀着跨过门槛时,还轻轻喘了口气。
“都坐。”皇上没绕弯子,直接将敦亲王的折子推至案前,“前线军饷告急,朝中弊案丛生。朕意已决——‘火耗归公’补贴军费,必须立刻办,而且要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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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静了一瞬。
梁砚率先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双手奉上:“皇上,山西巡抚三日前呈来急报,这是臣据此核算的数据。”他翻开册子,指尖点着几行标注,“往年各州县私征火耗……若统一归公、定耗羡率为……”
“难点何在?”皇上问。
“要是旧亏空。”梁砚语平缓,却字字清晰,“各州县以往征收火耗,多已挪作他用,或补财政缺口,或中饱私囊。一旦归公,这些旧账如何处置?若逼急了,恐州县官员集体抵触。”
张廷玉接口道:“臣以为,旧账可徐徐图之。当务之急是先定新规——耗羡率须明上谕。”
梁墨此时站起身:“皇上,臣请旨——都察院可选派干员巡按山西,专司弹劾贪腐、怠工之员。凡阻挠新政、阳奉阴违者,无论品级,一律严参。”
这话说得硬气。张霖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梁御史年轻气盛,好。不过老臣得多一句嘴——”他转向皇上,声音苍老却沉稳,“朝中清流,多有视火耗为‘陋规’而反对归公者。若无人引导言论,恐新政未行,物议先起。”
皇上看向敦亲王:“老十,你说呢?”
敦亲王一直沉默听着,此刻才拱手道:“臣弟只问一句——批归公银两,何时能解送军前?”
“三个月。”梁砚答得干脆,“若顺利,三个月内可解送第一批,约八万两。”
“太慢。”敦亲王摇头,“年富前线军中存粮,最多撑一个半月。”
“那就从外地先调。”张廷玉沉吟道,“若皇上明严旨,一个月内筹措五万两,应非难事。”
“还不够。”敦亲王手指在膝上敲了敲,“准噶尔虽暂退,但探子回报,摩格已在调集兵力。最迟两月,必有一场恶战。军饷、粮草、药材、箭矢——桩桩件件都要银子。”
殿内又静下来。雨声趁机涌进来,哗啦啦响成一片。
皇上忽然站起身,踱到窗前。雨夜里,养心殿的琉璃瓦被洗得亮,檐角蹲兽的轮廓在昏暗中依稀可辨。他看了很久,久到苏培盛以为他不会开口时,才转过身。
“梁砚。”皇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即日启程赴山西,督率推行火耗归公。旧亏空准你暂缓追查,但新征银两——分文不得有失。”
“臣领旨。”
“梁墨。”皇上目光转向,“都察院选派十二名御史,即日出。朕予你先斩后奏之权——凡阻挠新政者,五品以下你可直接摘印,五品以上报朕定夺。”
“臣遵旨。”
“敦亲王。”皇上走回御案后,提起朱笔,“你总揽军务协调。户部、兵部、前线——所有调度,你一人专决。若有推诿拖延者,无论何人,按贻误军机论处。”
敦亲王单膝跪地:“臣弟定不辱命。”
最后,皇上看向张霖。老言官颤巍巍要起身,却被皇上抬手止住:“张老坐着听便是。朝中舆论,朕就交给你了。该说什么、怎么说、让谁说——你比朕清楚。”
张霖深深一躬:“老臣……必不负圣望。”
朱批落在纸上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雨声,在养心殿内回荡。每个人离开时,肩上都似压了重担,脚步却都走得稳。
最后只剩皇上和苏培盛。
“皇上,可要传膳?”苏培盛轻声问。
皇上摇摇头,重新坐回椅中。他看着案上那份已批完的奏折,忽然道:“苏培盛,你说老十四回京那日,若是晴天该多好。”
苏培盛垂着头:“贝子爷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
“洪福齐天……”皇上重复这四个字,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朕倒希望,他别要什么洪福,只要平平安安回到京城,让朕这个做哥哥的……好好看看他的伤。”
雨还在下。养心殿的灯光透出窗棂,在雨幕中晕开一团暖黄。而那场即将席卷朝野的风暴,已在这一夜,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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