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卫湘又想起陆氏被废时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她当时不能理解,现在也不太能。只是思量再三,她还是多了几分好心,劝陆氏道:“别招惹她了。她是个糊涂人,现下又才入绝境,并未死心。你这会儿去惹她,可说不准她会做出什么,平白惹得一身腥。”
陆氏满面复杂地盯着卫湘,试图品出她这话里的别有用心,可又实在寻不出恶意。
卫湘向那两名宦官递了个眼色:“放开她们吧,咱们回去了。”
两名宦官一齐松手,卫湘不欲多留,转身就走。
陆氏与那宫女相互搀扶着站起身,陆氏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贵妃娘娘。”
卫湘驻足回过头,陆氏避开视线问:“云安怎么样了?”
卫湘有些意外,便笑起来:“她好或不好,由我说出来,你可信么?”
陆氏抿唇:“娘娘若还恨我,随时可以杀我,却不必骗我。”
“这倒也是。”卫湘轻然点头,遂坦然道,“天之骄女,又是陛下的长女,能有什么不好呢?现下食邑已有三千多户了,往后更有享不尽的荣华。”
“那就好。”陆氏长松一口气,继而垂眸福身,“恭送娘娘。”
“保重。”卫湘颔一颔首,便在宫人的簇拥下往外走去。行至无人的宫道上,琼芳才又小心地道:“奴婢原以为娘娘是来让张氏死心的……”她顿了顿,“可听娘娘所言,似乎是,又不全是;再看那本书,更不像是。”
卫湘轻嗤,悠哉哉地往外踱着:“是要让她死心的,但只凭我没法让她死心,还得借力打力。”
琼芳一怔:“是借陛下的力?”
卫湘摇头:“借她自己的力,方能诛她的心。”
第272章挑唆“朕没罚他,是他在逼朕,你不必……
卫湘仔细想过,她留下的那本书其实并不打紧,就连她说出的那些话也不那么重要,重要的始终是张氏那颗说好听点叫“情根深种”,说难听点叫“冥顽不灵”的心。
不论张氏嘴有多硬,皇帝对她的情分不似当年这回事,她当真毫无所觉么?
不,卫湘觉得她清楚得很,整个后宫里也没有谁比她自己更清楚这一点。
她只是不肯承认,所以才要时时念叨少时那句“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春山”,才要时时提及她与皇帝青梅竹马的情分。
卫湘曾以为这不过是炫耀,还多亏了罗刹皇帝点醒她,让她知道皇帝对张氏早已没有多么宠爱。
在那之后,卫湘开始意识到,与其说张氏这样是炫耀,倒不如说是自欺欺人——她在用这种办法说服自己,皇帝是爱她的,皇帝与她的情分是不同的。
如果她真的对感情的淡去毫无所觉,那香露催情的下作手段也就说不通了。
所以在张氏的内心深处,她是明白的,她明白到恐慌才会出此下策,才会不惜用这种手段牢牢拴住皇帝,让皇帝误以为自己依旧对她欲罢不能。
张氏什么都明白。卫湘想要的“诛心”,正是让张氏逃无可逃地正视这一天,让张氏清清楚楚地看到皇帝对她已然厌恶,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至于皇帝,他既对那份旧情的残存并不自知,那就不必知道了。
反正,说得残忍一点,后宫里的人没了一茬还有新一茬,他从来也不缺什么,那点所谓的旧情也从来不是什么多珍贵的东西。
卫湘回到临照宫就进了书房,安然读起了书。
她素来是爱书的,平日读书时若想记些东西,一概是另取本册来记,从来不直接在书上提笔。
但今天留在张氏房里那本《资治通鉴》上写满了东西,不仅有读书的心得体会,还有结合时下政务做出的思考,用最细的狼毫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所有空白的地方。
她想,只要张氏看了,那就必能正中张氏下怀。
张氏早已习惯了自欺欺人,今日听了她的那些话,此时必定迫切地想要证明她是错的。更何况她还添了一把柴,刻意提及了皇长子的安危。
张氏养了皇长子几年,母子之情自是有的,更不免将皇长子视作一枚筹码。皇长子在,张氏就总有翻身机会,至少可以幻想翻身机会。她这样毫无遮掩地说要除掉皇长子,张氏十之八九是要急的。
那么,那本《资治通鉴》,还有她语中提及的《孟子》与《史记》,外加她和叶夫多基娅谈论政事的事情,张氏即便听到时并不曾在意,待回过神来也总会在意的。
卫湘兴致勃勃地想着这些,读书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几度走神之后,她索性放下书,唤了琼芳、积霖和傅成进屋,衔笑与他们讲了这些打算,又说:“咱们凑趣下个注,你们觉得张氏会怎么办?是会把我这‘后宫干政’的罪名散出去,还是捅到陛下跟前?”
三人听得直笑,互相对视几眼,琼芳首先道:“奴婢觉得自是该散播出去。娘娘是宠妃,最得陛下偏疼,常听廷议的事宫里也都是知道的,捅到陛下跟前又哪里伤得到娘娘?但若将这罪状散播出去,再勾结朝臣纠劾施压,陛下便是心里向着娘娘也有所为难,她的胜算就大多了。”
积霖不等她说完就连连点头,黛眉紧蹙道:“奴婢也这样想。奴婢还想说一句,娘娘太冒险了……后宫干政乃是大罪。娘娘拿这个去与她斗,万一罪名坐实,吃亏的就是娘娘了。”
卫湘只是笑笑,看向傅成:“你怎么说?”
傅成沉吟道:“娘娘如今在朝中也颇有人脉,奴倒不担心娘娘出事。只是若问张氏会怎么办,奴也觉得姑姑说得不错,这罪名散播出去可比只去陛下跟前告状的胜算大得多了。”
卫湘道:“那就是你们三个都押一样的,来吧,掏银子。”
三人都不小气,各自摸了银票出来押在榻桌上。卫湘又命积霖去替她取了一枚金锭来,同样放在桌上,笑道:“本宫押她会跟陛下告状。”
琼芳听得一愣,转而摇头:“张氏虽满心都是情情爱爱,却也不是傻子。如果都到这一步了,殊死一搏的时候,哪里还能只寄希望于陛下的心思?”
说着她忽意识到他们都押在了同一面,若卫湘也押一样的,这赌局就进行不了,便想卫湘是不是为了赌下去才这样押,伸手就要拿自己先前放下的那银锭:“不然奴婢押娘娘那一面就是了。”
卫湘一挡她的手,笑道:“你只管押你的,我信我能赢了你们的银子。”
琼芳讶然,与积霖傅成面面相觑,傅成费解地笑道:“奴想不通这道理。倘使娘娘真赢了,可得给咱们个解释。”
“这好说。”卫湘爽快应了,寻了个空荷包,将赌注仔细地收好,便安心等待张氏的打算。
不料张氏的动作远比她想象得更快,次日一早她就听冷宫那边来回了话,说张氏晨起就大吵大闹,非要面见陛下,还说有关乎大局的要事禀奏,冷宫原不必管这事,可张氏寻死觅活。
循理来讲,冷宫庶人的死活无关痛痒,但卫湘也知道宫人们的苦衷——张氏和皇帝毕竟是有情谊,且又刚进冷宫,若真就这样死了,万一龙颜大怒就都是他们的罪过。
卫湘也正是因着这个才敢设计请张氏入瓮,她便吩咐傅成:“你把这事禀到御前去,就说本宫知道不该叨扰陛下,可本宫与张氏一贯不和,只得避嫌,请陛下定夺。”
傅成应了声,卫湘又道:“另外把事情透给皇长子……罢了。”她旋即摇头,“张氏困兽之斗,原也会让皇长子知晓的,咱们不必沾染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