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留了一个隐患,便是若他足够多疑,待他冷静下来就会怀疑她和他的相伴与爱慕无关,只是因贪恋权势,甚至只是因为地位差别不得不为。
因此才有第二步,让他听到她的醉话。
通过那些醉话,她让他知道她喜欢他绝非贪图权力,相反,她愿意沾染那些权力是为了他,她甚至愿意为了博得他的信任去杀容承渊,再借由琼芳的口让他知道,容承渊是真的杀不得的。
此外她还有一条不可说的暗线,便是赌他在先后经过莲充华和她的两场大气之后必会头疾发作,又逢正月里朝堂事多,就算那些事里没有一件是要紧的,他也仍会心焦,继而让他自己明白她的协助有多重要。
唯一出乎她所料的是,云宜插手了这件事,而且稳准狠。
皇帝在次日天明时离开了长秋宫,前去上朝,离开前嘱咐卫湘见过莲充华就去紫宸殿,因为他这会儿也不宜过度操劳,当真需要她帮忙。
卫湘微笑着应了,在他走后先安心用了膳,然后就往春华宫去。
在离春华宫不远的时候,她远远看到一列御前宫人进了春华宫的宫门,想是去宣读废位旨意的。
其实废位与赐死的旨意大可以一起颁下,只是知道她要来,赐死的事就不得不缓一缓,楚元煜在废位的事上又不肯多等片刻,就只得分了两道旨意。
皇后仪仗在春华宫前落定,卫湘搭着琼芳的手步入宫门,宣旨的御前宫人们正好退出来。双方碰了个照面,卫湘这才看出为首的是张为礼,张为礼分外郑重地向她施了长揖:“皇后娘娘安。”
有这一礼,卫湘就知是为容承渊道谢,心下明白他是个知恩的人,一时想问问容承渊的情形,但犹豫再三,终是忍住了。
“告诉陛下你在这儿见到本宫了,好让他知道本宫一会儿就去紫宸殿。”她道。
张为礼本也在等她的话,闻言立刻应诺。语毕又等了等,却没等到更多,不由抬眸望了她一眼,见她神情淡漠,只得再行施礼,口道告退。
卫湘步入芳德殿,废妃徐氏正安坐在茶榻上做着女红。她神色平淡,似乎对世间万事都漠不关心,倒是一个宫女跪在她面前,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卫湘这才恍惚间注意到,这宫女似是叫无畔的。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从前未见得无人联想到这句诗,只是谁能想到她的相思竟不是为着皇帝?
卫湘心下唏嘘轻喟,安然坐到榻桌对面,透过绣盘背面依稀透过的影子,看出她似在绣一双水鸟,就想那多半是鸳鸯了。
卫湘想了想:“明明膝下养着皇子,一生都有荣华富贵可享,现在闹得陛下下旨灭你满门,这便是你想要的么?”
第322章悔意你就是在奈何桥上等到魂飞魄散也……
卫湘摆明了是来让徐氏后悔的,她对这个目的全无遮掩,徐氏自然也看得懂,只抬眸看了看她,淡淡一笑:“皇后娘娘特意送来这般喜讯,臣妾谢娘娘美意。”
卫湘深感意外,想起她从前在先帝忌日失仪的事,凤眸微眯:“你盼着你的家人死?”
徐氏坦然点头:“值得臣妾祈愿长命百岁的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余下的若能被臣妾送进阴曹地府,倒不往臣妾来这人间走一场。”
卫湘拧眉看着她,她不必卫湘追问,便自顾道:“臣妾家里不算什么钟鸣鼎食的人家,父亲虽有爵位,却也早已是个空架子。臣妾小时候就知道母亲是公府独女——外祖父母不是在儿子之外只有她这一个女儿,是只有她这一个孩子。为着让她不受欺负,外祖父母在她的婚事上千挑万选,耽搁了几年才选定了臣妾的父亲。”
“那时父亲才刚中举,算的年少有为。外祖父母见他读书刻苦,为人也正直,明明早已及冠却连个通房都没有,便认定他会是母亲的良配。”
“外祖父又想,这人既然原就不错,他在凭公府人脉给他的仕途行些方便,他念着二老的好,就算日后未见得与母亲感情多深,也总不至于薄待母亲。”
“臣妾并不觉得外祖父那时看错了人,因为父亲当时确是那样的。母亲后来常抱怨他是装的,骗得她很苦,我亦不那么想,只是人心易变罢了,谁也不知这一刻那个最熟悉的至亲至爱在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样。”
卫湘从她这话里听出些弦外之音,凝视着她,秀眉微蹙:“你对容承渊怨怼颇深,便是因为这个?”
徐氏毫无隐瞒之意,笑道:“是。”
卫湘缓缓摇头:“可依本宫看,容承渊并不是个善变的人,对你也并不曾有过那样的感情。”
“你是来跟我说这个的?”徐氏嚯地站起来,双目紧盯着她,适才还很平静的眼中霎时怒得要喷出火来。
卫湘淡淡地回视,二人对视一刹,徐氏又回过些味,下意识地扫了眼窗外,冷笑又问:“还是说给旁人听的?是为救他?还是自救?”
卫湘自知她指的是什么——御前的人才刚来传过旨,若现下留了一个两个在外听壁脚,她们的交谈许就能左右容承渊甚至卫湘的性命。
可这实是徐氏想多了,因为楚元煜这人还有点好处,便是他虽然也有“帝王多疑”的那一面,对许多事情极易起疑,但在大多事情上,他打消了疑心也就真能做到不疑。
所以卫湘若不打消他的疑虑,今日根本不会走这一趟;既然敢来,就是拿准了他不会差人做什么听壁脚的事。
这不失为一种君子之风……也让卫湘觉得自己愧对君子之风,因为至少在容承渊这事上,她属实对不住他的信任。
卫湘因而对她的质问浑不在意,只平和地望着她问:“你先前失子、失仪,难不成都是为了容承渊?”
徐氏听她说得这样直接,便知自己多心了,自顾笑了声:“我倒也没有那样的痴。”说着她便坐回去,“失子是我没那个福气,至于失仪——”
她冷笑涟涟:“那年我外祖父过身了。我那个父亲虽在门楣上矮我外祖家一头却终不是入赘,不必为他守孝,这我原也说不得什么,可他竟立时三刻就想要纳妾……既不顾我母亲的伤心难过,更不顾我外祖父尸骨未寒。”
“我人在深宫又不得宠,拦不住他做这等散德行的事。可我失仪触怒圣颜,他的仕途也别想平顺!”
“原是为了这个。”卫湘唏嘘颔首,“可你就不怕他迁怒你母亲?”
徐氏轻蔑道:“他最是个好面子的,自己仕途受挫,便需要我母亲这个公府独女为他撑门面了。我母亲横竖不亏,我在宫里委屈些也没什么。”
“你倒算得很尽,也颇有孝心。”卫湘笑笑,“如今这般豁得出去,想是你母亲也去世了?”
提起母亲,徐氏一时眼眶泛红,声音也轻下来:“是。”她神色黯淡地重重缓了口气,定了定,方又道,“已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张氏才刚当上淑妃不久,我突然收到家书,说母亲病亡了。”
她说着哑笑一声,痛苦里平添几许追忆的意味,续道:“掌印知道我家里的事,怕父亲不肯好好为母亲安排丧仪,还专门派了几个徒弟去我家盯着。父亲畏惧他的权势,将母亲风光大葬,听说丧仪比我祖父还要讲究。”
卫湘不禁蹙眉:“那你如今这般,岂不是恩将仇报?”
“我不想的!”徐氏蓦地看向她,眼中不甘、怨愤、嫉妒并生,“从那时候到现在……哈,恰是十年是不是?十年,我忍了多少次!我一次次给张氏使绊子,令陛下与她隔阂渐深;乃至最后力劝她用那香露,终至被废……”
泪水涌至眼眶,她抬眸望向房梁,尽力将它忍住,干笑道:“我知道他与张氏不合、也知他对你的心,我以为我这样掏心掏肺地帮他除掉张氏、助你上位,他就能多看我一眼,可是没有。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若在意我,何故这样待我;可他若不在意,又何故在我母亲的丧仪上尽心尽力!”
徐氏控诉着这些,神色间、语气里俱是深深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