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内气氛继果郡王和慎贝勒请安时带来的信息后,就变得异常沉闷。香炉里逸出的檀香也驱不散那沉沉压着的窒闷。
太后半倚在榻上,手里捧着碗燕窝羹,却半晌未动。银匙在盏边轻磕,出细微的脆响。
竹息垂手立在榻侧,声音压得极低:“太后,果郡王和慎贝勒前来说的事……奴婢已着人仔细探听了。”
太后眼皮未抬:“说。”
“皇上确实下了旨意,命十四贝子携弘明阿哥,三日后启程赴前线。”竹息顿了顿,“说是让弘明阿哥随军历练,以壮胆魄。”
太后终于动了。她将碗轻轻搁在身旁的小几上,瓷底碰着紫檀面,一声闷响。
“历练?”她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咱们皇上还做了什么,一并说了罢。”
竹息抬眼迅看了看太后的神色,才继续道:“皇上……还点了莳嫔娘娘的兄长夏承钧,随行护卫,专责保护弘明阿哥安危。说,夏统领武艺群,心细如,必能护得阿哥周全。”
殿内静了一瞬。
随即,太后竟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起初极轻,渐渐却有些止不住,笑得肩头微颤,连间簪都在晃动。
“保护?”她边笑边摇头,眼中却是一片冷寂的清明,“他哪里是怕弘明在前线受伤?他是怕他十四叔真反了,手里得先攥着个能随时开刀的嫡亲血脉!好一个‘保护’,好一个‘周全’!”
竹息脸色微变,上前半步:“太后,这……”
太后抬手止住她,笑声渐歇,只余唇角那抹讥诮的弧度:“皇上还是放心不下,潜蛟卫……呵,这么多年了,若老十四手上真有潜蛟卫,这皇位当年根本轮不到他坐——”
“太后!”竹息急声打断,目光飞快扫向殿门处。
太后却浑不在意,只摆了摆手,神色倦怠中透着一种看透了的漠然:“隔墙有耳?让他听去也好。咱们这位皇上啊,疑心一起,便是亲生母亲、同胞手足,也都是要防要敲打的。”
她缓了口气,又问:“不止这些罢?他既要釜底抽薪,便不会只下一着棋。”
竹息沉默片刻,终于低声禀道:“皇上……还命弘春阿哥随惇亲王,协理内务府,清查整顿宫内所有包衣户籍、贪渎旧案。头一批要彻查的,便是……乌雅氏分支。”
“哐当——”
太后手中原本要端起的茶盏,脱手落在了榻边铺设的绒毯上。所幸毯子厚软,盏未碎,只深褐的茶汤泼溅开来,在杏黄色缎面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污渍。
她呼吸陡然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猛地闭上眼。
良久,殿内只闻她粗重的喘息声。
竹息慌忙蹲身去拾茶盏,却被太后伸手按住。
“不必捡了。”太后的声音已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碎得只剩一片空荡荡的回响,“好……好一招釜底抽薪。乌雅氏……包衣根基……他这是要彻底斩断哀家与老十四的手脚,让我们母子,再无可倚仗之人。”
她睁开眼,眼中已无泪,只有一片干涸的、冰冷的决绝。
“不愧是哀家的好儿子,大清朝的好皇帝。”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间磨出来,“心够狠,手够辣。”
竹息看着她瞬间苍老下去的面容,鼻尖一酸:“太后,您千万保重凤体……”
太后却已直起身,单手扶额,用力揉了揉眉心,再放下手时,面上已看不出半分波澜。
“去,”她声音平静得可怕,“请昭贵妃过来一趟。”
竹息不敢多问,躬身应了声“是”,疾步退出了殿门。
永寿宫气氛却与寿康宫截然不同。窗外的小花园里,稚嫩的嬉笑声一阵阵传来,隐约能听见孩童跑动的脚步声和嬷嬷们柔声的叮嘱。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光洁的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夏冬春坐在临窗的暖炕上,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碟子刚做好的藕粉桂花糖糕,晶莹剔透,撒着细碎的干桂花。她一手捏着块糕,一手端着温热的牛乳茶,吃得两颊鼓鼓,却还压不住满肚子的话。
“娘娘,真不是我心眼小不容人!”她咽下口里的糕点,灌了半口牛乳茶,才接着道,“就那个浣碧——哦,甄答应——我是真真受不了她!”
沈眉庄坐在她对面闻言只微微一笑,并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