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姝在刘府凭借身孕艰难经营出的片刻安宁,如同投入苏家潭水中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缓缓荡开,带来了些许实际的好处。那些来自官面的琐碎刁难悄然减少,苏家的日子似乎顺畅了许多。
孙巧莲将这份“顺畅”全然归功于未出世的外孙带来的福气,干活越有劲。家庭纺纱作坊在她的操持下,规模又扩大了些,新添了三架纺车,请了更多手脚麻利的妇人。院子里整日响着纺车均匀的嗡鸣,如同一曲忙碌而充满希望的乐章。染出的布匹颜色愈丰富雅致,在县学那个小圈子里打出了名头,甚至开始有县里的绸缎庄派人来打听,想要批量收购。
苏秉忠的木匠铺更是门庭若市。“苏工”之名远播,邻县的活计还未做完,又有人从更远的州府慕名而来,请他设计修建园子。他带着徒弟们兢兢业业,手艺愈精湛,收费却依旧公道,遇到乡邻有修补的零活,也从不推拒。沉静的面容上,渐渐有了属于匠人的笃定与威严。
苏墨依旧是她安静的模样,却像这个家的隐形大脑。她提醒母亲注意原材料的稳定,建议父亲在承接大工程时签订更规范的契约,甚至“梦见”一种更省力、更适合年长妇人操作的绕线架,悄悄画出来让父亲制作。家的根基,在她一点一滴的谋划下,越扎实。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县学之中,苏翰章的廪生身份和优异学业,既带来了赞誉,也招致了更深的嫉恨。尤其是几个原本自视甚高的富家子弟,见一个匠户之子竟屡屡压过自己,心中甚是不平。
这日,学官布置诗赋课业,以“勤”为题。苏翰章联想到家中父母妹妹日夜操劳,以及自身苦读之志,下笔如有神,文章朴实却情真意切,论理深刻。而一位姓钱的同窗,其父乃县中富商,与赵县丞往来密切,所作之诗却辞藻堆砌,空洞无物。
学官评点,自然将苏翰章的文章列为优等,却对钱姓同窗的诗只淡淡说了句“尚可”。
那钱姓同窗自觉丢了颜面,课后便纠集了几人,在学舍外拦住了苏翰章。
“苏翰章,你不过一个匠户之子,走了些狗屎运,真当自己是什么文曲星下凡了?”钱姓同窗语带讥讽,“你那文章,一股子木头刨花味儿,也配称佳作?”
苏翰章目光冰冷,不欲与这等人纠缠,侧身欲走。
另一人却故意用折扇拦住去路,嗤笑道:“听说你姐姐攀了高枝,给刘员外做了填房?难怪你家近来如此兴旺,原来是靠卖女儿……”
话音未落,苏翰章猛地转头,眼中寒光暴涨,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襟,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你再说一遍!”
他平日冷峻少言,此刻骤然爆,气势骇人,那几人竟被镇住了片刻。
钱姓同窗见状,更是恼怒,尖声道:“怎么?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你敢在学馆动手?!”
周围的学子纷纷围拢过来,议论纷纷。
苏翰章胸口剧烈起伏,姐姐在刘家的屈辱是他心中最深的逆鳞。但他终究还有一丝理智,知道若在此动手,必受学规严惩,正中对方下怀。他缓缓松开手,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刃,一字一句道:“逞口舌之利,非君子所为。功名文章,自有科场论断。尔等若有不服,院试榜上见真章便是!”
说完,他推开众人,径直离去,背影挺直却带着凛冽的寒意。
那几人看着他离去,脸上青红交错。钱姓同窗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等着瞧!”
此事虽未闹大,却在县学中划下了一道无形的沟壑。苏翰章变得更加独来独往,除了与那位户房书吏的同窗等寥寥几人交往,几乎不与他人言笑。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备考中,目标明确——秋闱乡试,他必须中举!唯有功名,才能真正洗刷屈辱,保护家人。
清泉镇上,苏墨很快从二哥简短的家信中得知了学馆风波。她心中忧虑,深知二哥性子刚烈,恐其积郁过甚,也更担心那些纨绔子弟不会善罢甘休。
她想了想,提笔给苏翰章回了一封信。信中并未过多安慰,只是细细描述了家中近况:纺车又添了几架,染出的新色布匹很受欢迎;父亲接了一单州府的活计,虽辛苦却报酬丰厚;小弟们读书渐有进益,会认的字越来越多了;母亲身体康健,只是时常念叨他……
信的末尾,她用工整的小楷写道:“二哥勿念家中,一切安好。姐姐处亦有消息传来,一切平稳。唯盼二哥保重身体,专心学业。乌云蔽日终有时,守得云开见月明。妹墨手书。”
她没有提任何学馆的纷争,只是将家里的温暖与平稳传递过去,告诉他,他所有的努力都有支撑,所有的忍耐都有价值。
苏翰章接到信,反复看了几遍,紧绷冷峻的神色稍稍缓和。他将信仔细收好,深吸一口气,再次埋书卷之中。妹妹说得对,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必须沉住气。
然而,苏墨的担忧并非多余。几日后的清晨,孙巧莲像往常一样打开院门,准备迎接送纱的妇人,却愕然现门板上被人用污物涂抹得乱七八糟,还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贱”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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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巧莲气得浑身抖,险些晕厥。苏秉忠闻声出来,脸色铁青,默默提水冲刷。邻里议论纷纷,猜测是谁如此下作。
苏墨站在门口,小脸冰冷。她知道,这绝不仅仅是孩童的恶作剧。这是警告,是试探,是那些见不得苏家好的人,在暗处放出的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