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之前同麦利和雷米聊天时,麦利有提到过有的神祇会恋慕上人界生灵,然后因为不想让对方死而与麦利抵抗的事情,于是简单的向阿伏亚转述了一遍,借此机会问道:“那么,神祇会如何排遣感情呢,假如说祂有个人类的朋友、伴侣或者子嗣,在这些人死后,神祇也会有长达几十年的哀伤吗?”
阿伏亚久违地想起来了他极年轻时的老师,初代理智之神博纳。
博纳的伴侣就是人类,诞下的那个孩子有超出普通人类的智慧,同时也兼顾着祂母亲的感性和旺盛如夏日骄阳的活力。
阿伏亚没见过那个本该叫“阿伏亚”的孩子,博纳这样给祂描述时,祂想象不出来那个孩子的样子,只觉得博纳在那个时刻更像是人类,而非神祇。
在博纳的妻子和孩子先后死亡之后,阿伏亚去看望过祂。
祂学习了人类的习惯,为祂带去了象征节哀与来生的鲜花、烤饼,和种子,博纳接受了它们,不久后便去利索斯大原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彻底消散了。
在人类的故事中,祂的行为叫做“殉情”。
阿伏亚第一次把完整的故事讲给其他人,曲宁入神地听着,已经不再纠结水面上展示出来的山麓欢宴不能长久保存的事实。
“……博纳是个很好的老师,我那会很难处理好两界事务,整日在疲惫和暴怒之中对神祇们实行强力的命令,而不多加解释和宽容,如果没有祂帮助,我想,我不会成为合格的主神。”
“我很对不起祂的是,我没有主动了解过祂的家庭和感情,直到祂的伴侣和孩子都先祂而去了才知晓这件事,并且对此无能为力。”
“无论是多么伟力的神祇,都不能逆转光阴,或者将已死之人带回日光下。”
“博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毫不迟疑地抛下神祇万年的寿命和神力,自我消解解救人界生灵的吧。”
不等曲宁问出口,阿伏亚就轻描淡写地告诉了他这件几乎没有神知晓的往事。
“初代酒神因玩忽职守而被一个神侍盗走了祂的令牌,那是一只能把一切液体转化为酒液的罐子。神侍将它丢进利索斯大原的水潭中,那里是几乎一切水系的发源之地,没过多久,人界所有的河流和湖泊中流淌的都是酒神的酒了。”
“包括人类在内的生灵饮用了那些酒水,变得神志不清,癫狂地哭叫、大笑,放下了一切生计,无休无止地开宴会,终日在水边醉生梦死,最严重的时候,在水面上看见的漂浮物大多数都不是干枯的木头,而是完全失去理智的人。”
“植物和其他动物也同样用根系或者口舌啜饮,它们疯狂地生长,互相攻击,然后在承受不住的时候一头扎进泥沼里或者撞在岩石上了结自己。”
“我令酒神清醒,让祂收回祂的令牌,给予祂和祂的神侍应有的惩罚。但是要如何让人界的生灵快点恢复正常令我有些苦恼,毕竟它们太脆弱,不能承受太过激进的方式。”
“在看望完博纳之后,我向祂询问意见,祂说祂有办法解决。”
“祂献祭了自己。”
曲宁有些艰涩地说道:“祂用理智之神的神力来对冲生灵饮酒后的癫狂。”
“是的,”阿伏亚说,“我不知道祂是自知消散的时间快要到了所以顺水推舟最后一次为生灵布下福泽,还是因为祂心如死灰,想要借那个机会永恒地离开这个世界。”
“祂成功了吗?”
阿伏亚抚摸曲宁手背青色的血管和他掌心中的纹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想要和他肌肤相贴,这令祂感到安心。
“成功了。当时的人类对于理智、智慧的祈祷是十分虔诚且频繁的,他们想要更深入地了解世界,也想要扩展自己的边界,因此,博纳是十分强力的神祇,有足够的能力终结这场灾祸。”
“祂将自己沉入利索斯大原更深处的沼泽,神力和肉身一同消解,随着水流走了一遍酒液的老路,将生灵的理智重新唤回。”
“这是一个、一个很好的故事,为什么没有在藏书室的记录中保存下来呢?”
曲宁抬头看阿伏亚,祂金棕色的发丝垂在他身边,快要把他裹成了茧,若在以往,他会用手指抓一抓来玩,但是阿伏亚给他分享的故事实在有趣,让他不由得忽视了这些水波般的玩具。
“有记录下来的,不过用的不是神文,而是人类的文字。”
阿伏亚伸手碰了碰他眼皮上的小痣,祂喜欢用小操作表达喜欢,弄得曲宁很痒。
“人类当中最先清醒的文官用当时的文字声情并茂地记载了这件事,通过初代预言之神交给了我。我将它保存在藏书室,你有翻过的,还记得吗,你说根本看不懂的那本书,夹了一张白纸的那本书。”
曲宁想了想,确实有那么一本,不是很厚,纸张是略显粗糙的泛黄粗纸,文字的笔画有些模糊。
但它最后面夹的却不是白纸,而是一幅画才对……长发的男人在草地上哭泣,曲宁记得很清楚。
为什么阿伏亚说那是白纸?是记错了吗?
“因为你是人类的缘故,我原想把它拿去给你看的,但是有神祇提醒我,人类的文字变迁得很快,现在使用的,已经和那本书上使用的大不一样了,所以我没有告诉你。”
曲宁把那个小小的疑惑压下,专心关注阿伏亚。
“你现在想起来博纳,会伤心吗?”
阿伏亚为曲宁的心软而心软,祂咬咬曲宁胳膊上的肉,轻笑道:“不会,祂在是我的老师之前,更是一个死得其所的伟大神祇,为了祂的消散而过度悲痛,会使祂批评我软弱,我铭记祂是因为祂为两界做出的巨大贡献,而非出于类似人类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