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方墓碑,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转身,语气异常平静:
“走吧。”
我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
回程的路上,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周教授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柔和。
我偷偷望去,竟在他嘴角捕捉到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车子驶回小区,停稳。
他拔下车钥匙,转向我,脸上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轻松的笑容:
“晚上想吃什么?我来下厨。冰箱里还有条不错的鱼。”
“我怔怔地看着他,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厨房窗户反射的暖光,而非书稿的灰烬。”
那本名为《救赎》的稿子已化为青烟,而真正的救赎,或许此刻才在这个男人的心里,悄然开始。
周教授做的鱼是清蒸的,火候恰到好处,淋着薄薄的豉油,撒着葱丝姜丝,色泽清亮。
我做的蒜泥菠菜碧绿,土豆丝根根清爽。
简单的三菜一汤,热气袅袅,让整个餐厅都弥漫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家”的温润气息。
周教授破天荒地亲自盛了两碗米饭,将其中一碗递到我面前。
他吃饭的姿势依旧优雅,但度却比平日快了些,看得出胃口不错。
“味道还行吗?”他夹了一筷子鱼腹肉,很自然地放进我碗里,动作熟稔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这鱼,要趁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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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吃,您的手艺真好。”我连忙点头,心里那点拘谨,在他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里,悄悄融化了些许。
我注意到,他今晚的话似乎也多了起来。
“以前,”他扒了一口饭,目光落在氤氲的热气上,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巧英也最爱吃我做的清蒸鱼。她总说,外面的馆子,都蒸不出这个味儿。”
他忽然提起“巧英”,语气却异常平静,没有悲伤,没有眷恋,倒像在谈论一位故交。
这反而让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他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我们刚谈恋爱的时候,条件差,买条新鲜的鱼不容易。每次做鱼,她都像过年一样高兴。后来……后来和雪梅结婚后…日子好了,山珍海味也尝过,可总觉得,再没有那时的滋味了。”
“你做的这个蒜泥菠菜不错,何雪梅做的味道差不多,雪梅最爱吃蒜泥菠菜了”他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米饭在嘴里忽然有些咽不下去了。
这个怪老头……他到底是爱云雪梅,还是爱胡巧英?
他刚刚才在胡巧英墓前,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焚毁了记录着痛苦与深情的《救赎》手稿。
可这顿饭还没吃完,他就能如此平静地提起巧英爱吃他做的鱼,那语气寻常得像在评论天气。更让我心头一紧的是,他紧接着又提起了明媒正娶的妻子云雪梅,说她爱吃蒜泥菠菜,语气里同样听不出波澜,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久远的事实。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脸上。
橘黄的灯光下,他神情专注地剔着鱼刺…
他真的放下了吗?难道他的心里…一直安稳地放着两个女人的印记?
我去…管他的呢,胡巧英喜欢的清蒸鱼…云雪梅喜欢的蒜泥菠菜…我今天统统吃了…哈哈…我狠狠地夹了一筷子蒜泥菠菜,放到了嘴里……
我抬眼看向周教授评论道:“你别说这蒜泥菠菜配清蒸鱼,还真不错…”
周教授似乎没有察觉到我内心的翻江倒海,他放下筷子:“慢慢吃…你要不要再喝点汤?”他的手伸向了汤勺……
我的眼神撞上了他的目光,他眼里没平静温和。
“我自己来,周教授。鱼很好吃,汤……我一会儿自己盛。”我轻声回答,心里那团乱,似乎被他刚才要盛汤的动作熨帖了一下。
这个“怪老头”的心思,或许我永远无法完全参透。
他的手放开了那把汤勺,忽然又说:“人这一辈子,有些味道,有些人,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强留着,不过是苦了自己,也困了别人。”
我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隐约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不仅仅是在说鱼,更是在为下午墓园的那场仪式,做一个注脚。
“您说得对。”我低声应和,“放下,才能轻松往前走。”
“是啊,往前走。”他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他不再说话,专心吃饭,餐厅里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但这沉默并不压抑,反而流淌着一种共享安宁的默契。
吃完饭,我起身收拾碗筷,他却摆了摆手:“放着吧,我来洗。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
我看着他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水流声哗哗地响起。
他站在水池前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不再那么孤峭,反而透出一种踏实的烟火气。
我忽然明白,他执意要亲手做这顿饭,又亲手收拾残局,或许也是一种仪式。
一种告别旧日阴影,重新回归日常生活的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