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究竟为何要容这种狂悖放肆之徒在身边?”
江逸被折腾了一宿,又想了一个早上,实在是想不通这女子能有什么用。
朱鹮起身后,喝过了汤药和参茶,此刻精力和面色都好了不少。
他靠坐在长榻之上,长发松松系在脑后,随着他的动作,几缕卷曲调皮的弧度,在他的长眉两侧扫动。
外面朗耀的天光从菱格窗扇映进来,映在他高挺的鼻骨一侧,切割下嶙峋陡峭的阴影。
朱鹮苍白的手上筋脉微突,持着奏章,速度极快地扫了几眼,便递给身边侍奉他的红衣内侍少监,而后再拿起新的。
他不接话,江逸却忍不住把那女子昨夜各种猖狂行径,添油加醋地说了两遍。
“此女有恃无恐,若是如此纵容下去,必酿成大患啊陛下!”
朱鹮将手中的折子看完,朝着旁边轻轻一扔。
就这么一个轻而慢的动作,片刻之后,殿内的侍从自江逸开始,就咚咚地跪了一地。
江逸头抵在地上,后脊都微微地发抖。
陛下恼了!
朱鹮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之色,只是静静地看着江逸。
半晌,朱鹮才叹息一样说:“江逸,你这么多年在朕身边,统领宫人,调度护卫,劳苦功高。”
朱鹮声音永远是那么轻柔慢语,婉转多情:“你如今年岁大了,近日事多,你力有不逮也是寻常,朕便恩赏你荣休罢。”
“朔京郊外,有个皇庄,春华秋景都极好,冬日还能泡温泉,正适合休养终老,稍后,朕便派千牛卫送你去庄子上安置。”
这话说得万般体恤,实则却当头棒喝,江逸登时明白了是自己几次三番,自恃资历,竟敢置喙陛下决策,引得陛下恼了他!
可他一片丹心,忠心耿耿啊!
陛下竟是……竟是要将他彻底送走!
江逸抖如筛糠,急忙叩头求饶:“陛下!陛下!奴婢正当壮年呢!”
“奴婢……奴婢有的是力气为陛下卖命!奴婢再不敢置喙陛下决策……”
朱鹮神色温平,看着江逸活生生将头都磕破了,才总算再度开口。
这一次声音更是低缓:“朕如今确实难以自顾,自古体貌有损者不得为帝,朕强撑着一副残躯病体,盘踞皇位,不肯让权,实在不该……咳咳……竟累得你这样的年岁,为朕殚精竭虑,何其罪过。”
“陛下……您……您怎么能如此说?这话简直是在诛奴婢的心呐!”江逸早已涕泗横流,悔痛不已。
“奴婢该死!奴婢僭越,奴婢万死啊!”
江逸哭道:“再说奴婢伺候陛下多年,奴婢若是走了,谁来照顾陛下啊……”
但是朱鹮任凭江逸是自己扇自己的巴掌也好,把头磕得出血也罢,都不肯再说一个字,重新拿起奏章翻看。
日头渐渐地从正中微微偏西,朱鹮将面前这一摞奏折都看完。
这才将视线挪到了颓然委顿在地的江逸身上。
缓缓叹息一声,对着身边侍立的宫人道:“去请女医来,给江监好好看看伤吧。”
“是……”
江逸劫后余生,汗透重衣,被内侍架着去了后殿。
“陛下,午膳已经热了三回了。”司膳女官弓着身,小心翼翼地站在朱鹮的不远处提醒。
“传吧。”朱鹮搁下奏章,捏了捏鼻梁。
由于朱鹮行动不便,他用膳和处理奏章的地方,都在这一方长榻。
侍婢们撤下了摞着奏章笔墨的小案,再端上了矮桌,司膳女官便托举食盘,有序入内殿,上前奉膳。
内侍少监两个人带着一众宫女伺候着朱鹮简单洗漱,而后再转动撑着朱鹮腰身的靠椅,将他的双腿都摆上长榻。
两人端着那摆满膳食的小桌,摆在朱鹮身侧。
而后专司侍膳的内侍便开始依照规矩,一一试菜。
屋子里弥散出了食物的香气,以及浓郁的药香。
朱鹮一点胃口都没有,甚至有些想吐。
试菜结束,侍膳的宫人开始给他布菜。
朱鹮两指缓慢捏起勺子,先喝了一口今日的四神鹌羹。
刚放下勺子。
突然听到一阵“砰”的推门响声。
而后一个高挑人影,一阵风似的,从偏殿的方向刮了过来。
谢水杉身高腿长昂头阔步来势汹汹,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疾步追赶,想拦她但没拦住。
谢水杉在长榻旁边站定,两双同样狭长的凤眸相对,望了彼此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