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不答话,只猛地将他往里一推,石门“哐当”一声合拢,周遭一切尽皆被浓黑如墨的死寂吞噬。
这石室里不分昼夜,起初他尚能凭着数心跳强撑,可那无尽的黑暗似淬了冰的细针,顺着骨缝往里钻,往脏腑间渗,硬将百年前寒狱的死寂原封不动搬了来。
寒狱的阴冷和绝望随浓黑翻涌而来,几要将他神志撕扯得支离破碎。
三日后,石门轧轧开启,祁玉安正蜷缩在角落。
闻声,他如看到生机的困兽,下意识朝着那方扑去,却一头撞进个硬实怀抱。
那人扣住他的后颈,另一只手捏起他的下巴,迫他抬头。
未有半分光亮透入,刚冒头的希冀还没来得及舒展,便被更沉的黑暗摁了回去。
他坠入濒死般的绝望,眼眶不由得泛红,此时鼻端却骤然闯进一缕异香。
先是一股冷的血腥气,像刚凝的冰,可混在其中的草木焦香却带着清苦暖意,恰似日头最烈时,晒得半枯的艾草在石碾上碎裂的气息。
那暖意鲜活得像从冰缝里钻出来的第一缕春。
指尖先于意识而动,宛若溺水者在黑浪中扑向唯一浮木,他攥紧了那截带着余温的衣袖。
那人低低笑了,笑声在空荡石室里撞出回声,似冰珠滚过玄铁,又冷又脆:“想出去?做我的道侣。应了,便带你出去见光。”
祁玉安浑身一僵,宛若被那话烫着。他下意识侧过脸,鼻尖几要贴上对方衣袖,贪婪嗅着那混着草木焦香的日色气息。
指尖攥着的布帛尚带阳光暖意,硬挺布纹磨着掌心,像在拽他往亮处去。可下一刻,他指节猛地收紧,又缓缓松开,那点暖意从指缝溜走,竟似抽走了他半条命。
决然转身,他不敢再停留一刻,一步步摸索着,往石室深处的浓黑挪去。
暗室的黑再浓,终究是外相。
若是为了避这点黑,就连心里那点光也掐灭,才是真的输了风骨。
墨沉霄眼睁睁看着那人远去——他形销骨立,囚衣单薄如破布,磕磕绊绊退至暗室最深处,蜷缩成一团,恰似被黑暗啃剩的骨殖,硬挺挺支着不肯散。
心里邪火直冲天灵,他恨不能取最烈的锁链缚住他,用最狠的刑罚碾碎那点硬气,逼他哭着扑过来求饶。
可墨沉霄又分明知晓那无用,唯有搬出清徽宗来要挟,他才会应,且必然会应。
只是那应里,半分情意也无,不过是为清徽宗甘做牺牲,干干净净,只剩一场交易。
成道侣,纵是无情,总该有几分惧与依赖吧?
他凝望着那团缩在黑暗里的影子,指节捏得发白,终究还是转身出了暗室。
毕竟这是头一回见祁玉安失态,急什么?那人既已明言不插手他们之间的纠葛,他有的是时日等,等他撑不住的那一日。
又不知熬过多少昏天黑地,祁玉安竟开始水米不进。
墨沉霄只当他想用绝食相胁,端了碗温热米粥,亲自踏入暗室。
“喝。”瓷碗重重磕在石地上,墨沉霄居高临下睨着他。
那人指尖颤巍巍抬起,想够那碗粥,手臂刚抬到半途便坠了下去,“咚”地砸在石面上。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分声响,眼睫蒙着层湿意,无力地颤着,宛若濒死的蝶。
墨沉霄看得火起,索性捏开他的嘴强灌。
这回祁玉安没了往日的抗拒,麻木地张着嘴。可米粥刚过喉头,他便猛地偏头呕出,连带着酸水都吐了个干净。
“祁玉安,少给我摆这副死相!”墨沉霄狠狠擦过他嘴角污渍,力道重得似要刮下一层皮,“再敢吐,我便让清徽宗的人尝尝与你一样的苦楚!”
那木偶般死寂的人终是有了回应,猛地抬头。
墨沉霄原以为他总算要像样反抗几句,谁知那人喉间骤然一缩,宛若被什么死死攥住,下一刻便更猛烈地呕了起来。
酸水混着血丝溅在石地上,祁玉安单薄的肩背剧烈耸动,连带着囚衣都簌簌发颤,仿佛要将心肝都呕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呕吐终于歇了,那人耗尽了浑身气力,手脚并用地往前挪了半寸,死死揪住他衣袍下摆,指节泛白如枯骨:
“给我渡一点儿灵力……就一点儿……我断不会死……莫将宗门牵扯进来。”
墨沉霄不止一次痛恨祁玉安的傲骨,总想着若这人不肯低头,便将那骨头碾碎了,再重塑成任他摆布的模样。
可如今,满身清傲已然破碎,却偏生没成他期许的模样。
他无心再磋磨下去,只觉心头像是被什么堵着,闷得发疼。
怒火与说不清的怜惜在胸腔里冲撞,烧得他指尖发颤。
“哐当”一声,他将余下的粥碗掷在地上,反手从衣摆扯下布条,粗暴地蒙住祁玉安的眼。
打横将人抱起,他大步向外走去:
“祁玉安,你莫要以为我非你不可!这魔域多的是想攀附我的女子,欲魔首领之女更是对我倾心。明日我便与她结为道侣,难道还比不上你这残破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