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里的雪还未化透,残梅混着新雪堆在脚边,风过时卷得花瓣打旋,倒似是谁碾碎的心事。
祁玉安立在原地,指尖冻得发僵。他早知晓躲不开,墨沉霄选在此地,无非是图个无人打搅,好把昨夜的账算清。
可奇怪的是,心头那股悬了许久的恐慌,此刻竟淡了许多。
或许是这梅林太过安静,或许是晨光透过枝桠落在雪上的样子,像极了清徽宗梨花开时的碎光,他竟在里头生出几分说不出的坦然。
要罚要骂,随他吧,反正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可低头等了半晌,等来的却是墨沉霄略带沙哑的声音:
“你是不是觉得,我明明已经和苏小棠有了夫妻之实,却只字不提道侣的事,这样很卑劣?”
祁玉安微怔着抬头,撞进对方眼底翻涌的复杂阴翳里。
那里面没有往常的暴戾,反倒像落了场雪的荒原,藏着大片空旷的怅然。
但墨沉霄向来是随心所欲的,想要便抢,厌了便弃,何时会在意“卑劣”二字?
他正乱想着,却见对方喉结滚了滚,语气里竟透出他从未听过的自嘲:
“我知道,以前混账得很,动不动就对你动粗……可那多半是欲毒缠得紧。”
他上前一步:“昨晚不一样。昨晚戾气散了些,我睡得很沉,像小时候枕在你膝头那次,什么都不用想,就觉得安稳。”
对方一提小时候,祁玉安便忍不住心头微动,可瞥见少年的手要抚向他的脸时,他还是下意识躲了。
他可以忍受折辱、可以妥协退让,唯独接受不了师徒间这逾矩的亲昵。
墨沉霄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蜷了蜷,终是落寞地垂了下去。
“以前不是这样的。”那人的声音低得像叹息,“那时候师尊虽然不亲近,可总会顾着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打心底里厌弃我。”
祁玉安心里一刺,他想否认,但心底的抗拒又让他不知从何说起。
“昨晚我想了很久。”墨沉霄突然抬眼,猩红褪去大半,竟袒露出一片清明:
“欲毒是真的,怕你丢下我也是真的。可戾气被压下去的那一刻我才懂,我折腾了这么久,不过是想填补以前的遗憾——就想让你好好看我一眼,像小时候那样。”
祁玉安只觉得喉间像堵了团雪,又冷又涩。
他该清醒的。前世的教训还不够吗?墨沉霄的暴戾是刻进骨血的,苏小棠的出现从未让他真正改变。
可此刻看着对方眼底的脆弱,那点残存的师徒情谊,竟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
这一世,他们的关系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或许……真的有不同的可能?
只要还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他就不能放弃。哪怕前面是火坑,只要不牵连宗门,他便认了。
这般想着,他紧绷的肩背不自觉松了些,连呼吸都平稳了几分。
此时那人再次上前一步,轻轻攥住了他的手指。
那手心滚烫,烫得祁玉安想躲,可心底那点妄念让他定在了原地。
“玉安,我想跟你好好的,像普通人那样,不必提心吊胆,不必互相折磨。道侣也好,师徒也罢,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我可以等,等你愿意回头看我。”
祁玉安没想到他突然又如此直白地袒露心迹,只觉得心口一窒。
他猛地抽回手:“我们只能是师徒。苏小棠对你一片真心,你该珍惜。”
“我不会亏待她。”那人语气急切得像在剖白,
“她要什么我都能给,唯独道侣之位不行——那只能是你的。还有,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总怕失了分寸伤了她。
你能不能帮我?就这一次,你说的话,我一定听。”
祁玉安被迫着跌进他眼睛里,那里面全是快要溢出来的依赖,而此时,苏小棠那倔强孤勇的眼睛又在识海里沉浮不定。
罢了,左右都是纠缠,能让那姑娘少受些苦,也算积点德。
他终是点了点头:“好,我帮你。”
魔界出了桩大事:魔神玄烬离开了斩魂涯。
没有预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人知道他去向,更无人知晓归期。
祁玉安起初心悬得紧。玄烬相当于一道无形的枷锁,如今枷锁离开,只怕墨沉霄会借着这空隙彻底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