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烬携着祁玉安回斩魂崖时,一眼便看出这崖上和先前不同了。
原本该枯着的草茎竟抽了新绿,任何一个可能凿开的冰缝都嵌了种草的薄土,连崖边弃置的旧酒坛都被拾掇出来,坛口养了几株碎瓣的野菊——
许是耐寒的品种,花瓣沾着雪粒,比暖处的花多了几分清劲。寒风吹过嫩草和菊瓣,声音细碎得像落雪,竟驱散了几分萧瑟。
这废物倒是能耐,把绝地折腾出几分人气来。
他随手一挥,墨色的灵力灌进那软着的人体内,周围纠缠的黑气瞬间散了个干净;
那人眼睫颤了颤,苍白的唇色渐缓,总算透出点活气。
玄烬坐上崖边那方玄冰王座,他手肘撑住扶手,指节托住昏沉的头:“说吧,怎么回事。”
“那女子叫苏小棠,身为欲族却天生人魂,对墨沉霄稳固道心有大帮助。”
原来是她,玄烬这才有几分模糊的印象,但他懒得去细想,混沌神念只是顺着祁玉安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飘。
这废人大抵是刚刚缓过劲来,说起这糟心事语气轻缓的像是在讲旁人的旧闻,带着一丝沙哑,反倒比平时更显得温顺些。
但他又知道那温顺不过是想给人看的,这人像是石缝里挣出的草,扎眼却又不闹,永远透着股碾不碎的韧劲。
后来那人又说了很多话,声音混在草叶的沙沙声里,被崖顶的风轻轻卷着漫到他耳旁。
道心,失控,欲毒……这些字眼都不轻,但他在此刻偏生懒得计较。
人已经被控制住了,天塌不了,何必非要扰了此刻的清净去处理那堆烂摊子。
这样想着,他撑着额角,任由眼皮沉了下去。
祁玉安自从被玄烬带走后就一直紧绷着。
玄烬提醒过他想好了再用骨符,他不得已用了,早就准备好了迎接玄烬的问责。
方才解释时,他字字斟酌,只盼着能将清徽宗摘出这摊浑水,可眼前那总是高高在上的神却裹着一身酒气,对他的解释毫无反应,末了竟径自阖眼睡了过去。
他是睡了,祁玉安却被浸在了悬而未宣的忐忑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平静。
立了片刻,他突然捕捉到一丝异样——玄烬周身萦绕的神念威压,竟比往日弱了许多。
他曾触过飞升门槛,虽经脉尽断,对高阶力量的感知未泯,只是站得远,辨不真切。
念及自己已是废人,便是靠近也伤不了魔神,终是大着胆子挪近半步。
凑近了果然印证了先前的猜测,玄烬的本源力量确是虚浮了些,连带着那身酒气都透着古怪——
绝非下界凡品,清冽中裹着混沌初开的凛冽,像极了当年他窥得飞升裂隙时,隐约感知过的混沌天域的气息。
祁玉安不由的想:下界无人能伤他分毫,难道这几日他回了混沌天域?可看这酒气,倒像是在那里从容饮宴,不似与人争执过的模样。
他喝个酒都得回混沌天域去喝,分明很是厌恶下界浊物,若能自由往返混沌天域,为什么要长期滞留下界?
无数念头在心头翻涌,祁玉安望着玄烬睡着后平静和普通人一般无二的侧脸,一个大胆的猜测渐渐成形:
玄烬不是不想回混沌天域,而是不能回——或许,如此执着墨沉霄的道心,是因为那是他在混沌天域立足的根基之一!
心头猛地一震。他曾猜到墨沉霄道心能牵制玄烬,却没想到事情远比他想的要深。
此时再看王座上沉眠的神,只觉荒诞又惊心——若成了神仍被凡人因果缚住羽翼,连归处都成奢望,成神意义何在?
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从这种翻涌的思绪里挣脱出来。
一定会有办法的。若是墨沉霄的道心真对玄烬如此重要,他或许能说服玄烬成为助力,而非任其将所有人拖入深渊。
猛地,他想起墨沉霄——那偏执少年此刻还在梅林。
亲眼见他召来玄烬、又看他被带走,以少年的性子,定已陷入极致恐慌与猜忌,怕是转眼就要生变数。
墨沉霄的道心是解局关键,万万不能出错。虽然知道还没得到玄烬的应允,但他还是悄无声息地下了斩魂崖。
梅林的雪越下越密,祁玉安抵达梅林时,见那二人仍被威压死死按在雪地里,膝盖陷进冻硬的雪里。
周遭空无一人,即便被压制的是魔域尊主,也没有谁敢忤逆动怒的魔神。
他取了两件厚实的披风,踏过无痕的积雪走到二人面前。
眼前二人的头被威压碾得抬不起来,但能看出,少年还是拼尽全力抬起眼睫:“祁玉安,是你吗?”
“是我。”在少年面前蹲下,他与对方视线齐平,
“你父神是在气头上,只要你诚心认错改过,不会有事的。”
说罢他想先给二人披上披风,指尖刚触到墨沉霄的衣领,便被对方猛地攥住。
那只手冷硬的像被冻实了,指节却捏得死紧:“他是不是要把你抢走!”
做了那么多年魔尊,还是这般口无遮拦的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