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忍耐、忍耐、忍耐
“如果是我,我会在里面放三级片。”孔小雨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说话。邢凯坐在旁边,手里拿着螺丝刀,他正在修那只四分五裂的理发器。
孔小雨又说:“一张卡两百块,男人都会买。”
他在谈邢凯的内存卡。邢凯没有接话。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这天午后,天气很热,所有人都躲在屋里,大街上有一种被火烧空的寂寥。
孔小雨屋里的空气也是滚烫的,电风扇送来一些聊胜于无的风。邢凯从在这里坐下,脸上就布满汗水,汗水缓慢而静默地往下流。
“少了一颗零件。”邢凯说。
一只手忽然贴上他的面颊,他没动,于是那只手很轻地从他脸上拂过去,抹走黏在那上面羽毛一样的灰尘。
“卖三张,就交够一个月房租。”孔小雨收回手,翻了个身,说,“我去过另一个城市,赚钱更多。”
邢凯坐在桌边,眼睛盯着桌上:“是吗。”他说。
“我在海边,很多人找我帮他们拍照。”孔小雨声音很淡,像讲述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有什么好拍的?我拿着相机跑掉了,卖给一个男人,他给我两千块。我卖给过他项链、手机、手表、皮包。”
邢凯看着他,因为他侧躺的姿势,单薄的衣物,他看上去很像一条曼妙的蛇。邢凯说:“你有很多钱。”
孔小雨笑了两声。
过了一会儿,他翻过身,看着邢凯,又过了几秒钟,他站起来,弯腰在作为小茶几的桌子下面摸出一张卡片,放到邢凯面前。
邢凯低头去看。卡片上写着公司、姓名、职务、电话。他看样子已经想起来这张名片。孔小雨那天被车碰倒,车里的男人出来看了他很久,给他比他开口索要的更多的钞票,又给他这张名片。
“他开大奔,车里还坐着另外一个男人。”孔小雨坐到了地上,抱着膝盖,看邢凯,“那个老开,是个搞基的同性恋。”
邢凯的喉结轻轻动了下,他终于把目光投向孔小雨,那眼神还是冷冷的。孔小雨又往前凑了一点,手臂磕上他的膝盖,后来,他干脆把整只手掌都放在邢凯的膝盖上,仰头目不转睛地望着邢凯,一副不知对何物兴味正浓的模样。
邢凯没有移开目光。大概过了十多秒,他开口,说:“他看上去比你大二十岁。”
孔小雨笑得很没有所谓。他望着邢凯,可能因为这个姿势格外特别,视角与平时看向邢凯的时候都不一样,孔小雨忽然间发现,邢凯似乎远不如他外表所表现出来那样冷酷、那样野气。
这个发现使他产生微妙的兴奋,他又往前凑了一点,很清楚地嗅到邢凯身上皂香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汗珠再度掉下来,孔小雨摊开一只手朝上,及时捧住它们,握住它们,再打开手掌,指缝中洇满了邢凯的体温。
邢凯不言语地注视他一连串动作,他却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何处古怪,眨着眼睛,又看向邢凯,视线变得直白。旁边的电扇一阵又一阵送着热风,几秒钟后,孔小雨忽然松下肩膀,将脸颊贴到自己放在邢凯膝头的湿润的手掌里,双眼投向远方。
“我要买一幢房子。一幢很大、很暖、很美的房子。”孔小雨静静地说,“他一定能给我。”
拍摄结束。饰演孔小雨的季风廷还一直靠在江徕的膝头,不知为何,今天出戏的过程比他往日都长。
“开饭了开饭了,今天有鸡腿、冰奶茶!”场务搬来盒饭,在外头吆喝,“谢谢张副导演请客加餐!”
众人齐笑道:“谢谢张副导!”
张副导摆手:“天气热,大家都辛苦了,”又招呼两位主演,“凯哥小雨赶紧来吃饭,今天三场戏,咱们可还有得拍呢!”
季风廷慢吞吞地抬起脑袋,看起来反应有些迟钝。他没有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而是先仰头望向江徕,轻声说:“不好意思江老师。”
江徕还是戏里邢凯的坐姿,脸上也是那副平静的表情,却让人感觉怎么也跟邢凯截然不同。他看了季风廷两秒,忽然做了个状况外的动作,他抓住季风廷的手臂,让他靠近自己。
季风廷浑浑噩噩,只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倾斜,手臂上的抓力松掉,然后挂在颈项的衣领动了动。江徕把他歪掉的衣领正了回来。
“走吧。”江徕收回手,同时起身,手背因此轻擦过季风廷的脸颊。
赶进度的原因,他们今天没有下楼吃饭,选择在片场解决。屋里并没有安装空调,而片场很小,只够放置两台大型空调扇,吃饭的时候大家自发分成两拨,一拨剧组高层,一拨场务杂工,各自聚在两台空调扇跟前。
季风廷没有胃口,取了一杯冰奶茶,坐到了人堆外面。谈文耀和几位摄影正在边扒饭边研究刚才那几条戏的回放,零零碎碎听得见他们低声讨论,“这条可以”“还得补俩镜头”“也还能用”。
从季风廷的视角出发,恰好能窥到屏幕。屏幕上是那些充满隐喻和情绪的,两位主人公眼神、动作的特写。孔小雨接住邢凯的汗水,将它握在掌心。他脸上也有密密的细汗,反着光,他们身上常常都有汗水,让人想到欲望。
一幕,接一幕,介乎在明与暗中间,热烘烘湿漉漉的画面。他最终将手掌放在邢凯膝头,脸颊贴到手掌上面。
季风廷不自主地摩挲着手中潮湿冰凉的纸杯。他浑身都发烫。寻求原因,他不得不重启记忆,回到十分钟前,再度获得感知,江徕滚烫的汗水通过他皮肤上的毛孔进入他的身体,是以跟随血液流动,一路兴风作浪。
这大部分的神情细节和动作设计,都是导演基于演员自由表演,指导修改完成的。谈文耀是真的很会拍戏。
后面的拍摄一直持续到晚上,季风廷粒米未进,只是断断续续地将那杯奶茶喝干净。大概接下来的灰暗一夜,此为祸因。
凌晨时分,季风廷醒过来,这次不是被梦惊醒,而是因为朦胧之中,脑海产生的奇幻想象。他的五脏庙台上端端住着一只大手,眼球长在手背上,细细尖尖的牙齿就是五颗指甲尖,季风廷一旦不乖乖进食以供养它,它就张牙舞着爪,像玩弄解压球那样肆意玩弄季风廷的胃袋。
季风廷忍痛能力十分好,但他忍耐不来剧烈的呕吐。他在洗手间待了至少半小时,先是吐出一些消化物,胃囊空掉之后,只看见黄色的胆汁,终于胆汁也没剩多少了,他呕出来鲜血。
出于不愿拖累剧组拍摄进度的考虑,季风廷将电话拨给前台请求帮助。工作人员反应迅速,很快敲响季风廷的房门。
派给他的工作人员是个男生,个头不高,看起来很年轻,一见季风廷,立刻露出满脸惊色,大叫“季先生”,同时伸手要来扶他。
比起普通人来说,季风廷身高非常优越,作为演员,身形又比常人瘦削许多。因此,他佝偻着身体靠在房门口、一脸苍白的样子,就更加显得单薄可怜。
那男生似乎就是这么看待他。他搀住季风廷,小心翼翼控制着力道,将他带到电梯口,很是紧张地问:“现在还好吗?”又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抱歉,”季风廷声音很轻,还很嘶哑,他看向男生,对他笑了一下,“小蒋,这么晚,太麻烦你了。”
小蒋意外地瞪大眼,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衬衫上别着刻有他姓名的工牌。这副样子,好像从未有住客注意并且称呼过他的名字。
“您千万别这么说,都是我们分内的事情。”小蒋搀着季风廷去够电梯按键,他心底有些高兴,所以更为季风廷担忧,关切地看着季风廷,“离这里最近的医院有三公里,十分钟之内就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