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巧鸢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复又低下头,声如蚊蝇地道:“大哥哥待女儿……自然是好的。”
“好,好!”韩氏笑着回头对袁氏道,“既是这般,我也就放心了。”
袁氏笑着对袁巧鸢道:“你这亲事给你父亲冲了喜,你父亲的病也好多了。你母亲说,昨日你父亲已可坐起身用上半碗粥,可见这亲事是极好的。”
袁巧鸢低头没说话,两姑嫂只当她是新妇害羞,没有多问。袁氏让卢嬷嬷拿来了一个托盘,里面是新做的一套头面。袁氏道:“这是一早就定下的,前几个月才做好。你来看看,喜不喜欢?”
韩氏见那套头面虽然是银的,但是用料做工十成十,单一对手镯就足有半斤多重,更别提旁的。她眉开眼笑看着袁氏:“妹妹,你这又破费了。”
“破费什么?”袁氏冲袁巧鸢招了招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慈爱地看着她,“如今已是自家人,我的这些东西,不给她给谁?”
韩氏闻言笑容更盛。
袁巧鸢道:“谢老太太。”
韩氏在顾府留着,同袁氏、袁巧鸢一起用过了午膳才走。走的时候袁氏牵挂大哥,大包小包又让韩氏带了不少药材、毛皮、布料等等东西过去。大箱小箱足足装了一马车,韩氏心满意足。
等韩氏走了,袁氏才叫住袁巧鸢:“你今儿个神色不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同姑母说,姑母替你做主。”
袁巧鸢摇了摇头:“姑母,鸢儿许是昨夜休息的不好,补补眠就没事了。”
见她不愿意多讲,袁氏没有为难她,放了她回自己院子,让卢嬷嬷悄悄去青木居打听。
卢嬷嬷很容易就知道了昨夜顾林颜没有同袁巧鸢圆房,歇在了苏婉仪房里的事。袁氏闻言大怒,气道:“她好歹也算是大家闺秀,平日里看着也是知书达理的样子,怎的这般拈酸吃醋,大爷纳妾,她竟然将爷们儿霸在自己房里不放,哪儿有这样做正妻的道理!”袁氏对卢嬷嬷道,“去,把她给我叫来!”
袁氏这个婆婆平日里待两个儿媳妇儿都不错,免去了她们的晨昏定省,也不用她们伺候布菜立规矩一类。今日她突然传唤苏婉仪去她院子,苏婉仪不敢怠慢,赶紧赶了过去。
她一进正厅,就见袁氏不似平日里带着笑容,板着脸坐在主位上。她心里忐忑上前行礼:“婉仪见过母亲,母亲晨安。”
“安不了。”袁氏扭了扭身子看着苏婉仪,“婉仪,你嫁进来这些日子,我看你也是个好性子。颜儿纳妾的事情,我当日是同你商量了的吧?你点了头,我才让巧鸢进了这个家的门。别说巧鸢一是我娘家的侄女儿,二是一早就定下了的亲事,三也是两抬小轿抬进门的贵妾!她也是这府里正正经经的主子,不是随意便可以发卖的贱胚子!你这般打她的脸面,打得哪儿是她,是我的脸面!”
苏婉仪初时被袁氏突如其来的怒火骂得没头没脑,随即便明白定是昨夜圆房的事情。她也不申辩,跪下低头认错:“请母亲息怒。”
袁氏气道:“你若是不愿意巧鸢进门,一早就不要点头。既然点了头,为何又要从中作梗?!哪有大爷圆房,你一个正妻霸着他不放的道理!这就是你苏家的家教?!”
袁氏越骂越生气,苏婉仪一声不吭,只是低头受着。袁氏骂了一会儿见她总是一副柔顺听话的模样,强压下后面的话挥了挥手:“念你也是新婚,心里不忿也是有的。这次不同你多计较。你身为正妻,理当大度才是!如何做这个大娘子,莫非还要我手把手的教你不成?!不可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婉仪低头应下:“是。”
袁氏发了一通火,只觉得苏婉仪就像个棉花,骂她没有任何回响。她心里还憋着气,又让卢嬷嬷叫来了大儿子,如法炮制地要将这些话再训他一顿,岂料才说了几句,顾林颜就开了口:“是我不愿同表妹圆房。”
袁氏的话一下噎在喉咙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什……什么?”
第115章第115章
顾林颜慢慢道:“是我不愿意和表妹圆房。”
袁氏不解:“为何?好端端地,是巧鸢做错了什么?”她又道,“巧鸢打小就在我身边,说是她父母养大的她,莫不如说是我养大的。你们从小也有情谊……”
顾林颜垂眸安静地听母亲絮叨着,没有应和也没有反驳。
外祖外祖母去世得早,袁家家道中落,若非父亲守诺,母亲怕是嫁不进顾家。大舅在长辈离世后艰难撑着袁家,袁氏常常感念最艰难的那些时日,大舅宁愿自己饿着肚子将吃的都让给她。她能活下来,全因为这个嫡亲的哥哥。
也因此在父亲为官家里渐渐好转以后,母亲对娘家多有帮扶,尤其是对袁巧鸢这个表妹可谓视如己出。母亲一早便定下娘家这个侄女儿一定要嫁进顾家,在她眼皮子底下看着,不去外面受欺负。最早是想许给他或者二弟为正室,父亲不允,母亲才打起了给他为贵妾的主意。
顾林颜一直沉默着,袁氏说的心头火起,干脆停下了话头气咻咻地看着儿子。
“母亲。”顾林颜道,“人是会变的。”
袁氏一怔。
“您常说的,已是少年情谊。如今的大舅早已不是当日那个哪怕自己活不下去,也要省下一口饭来留给您的兄长了。”顾林颜抬眼看着母亲,袁氏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大儿子,眼神冷静而淡漠,说着家里的至亲就像在说毫不相关的人,“就像您念着我、二弟和四弟。大舅也要想着那两个表弟,为他们做打算。”
他不愿母亲伤心,话说得极为委婉。袁氏眼里涌上几分伤悲,眼眶红了些许,怒气消散不少:“我何尝不知?但到底是他照顾了我那许多年,才有我的今日,有你和你弟弟们的今日。”
顾林颜指尖轻轻敲打着椅子的扶手。母亲平日里很清醒伶俐的一个人,唯有一涉及到娘家这个嫡亲的哥哥就犯糊涂。那日大舅母上门哭诉大舅如何病重,他同母亲赶去沧州,母亲关心则乱,眼见自己的哥哥卧床不起,早已后悔不已哪儿还顾得上去思考其他。落在他眼里,袁家人是拿掉大舅母一人的脸面,成全全家罢了。
这刚抬了表妹进门,大舅的身子就大好,怕是再过几日,又能生龙活虎,夸上几句这桩好姻缘为他冲了喜。
左右不过是个妾,就算是个贵妾,也只是内院里多上几分脸面上不了台面。娶回来照顾着也算是全了母亲的一片心。
可袁家如何,这几年他看在眼里。欲壑难填,人心不满。他若不拿正主意,这就是家里祸乱的根源。
袁氏看儿子若有所思,忍不住埋怨道:“你若不喜欢巧鸢,何苦纳她?”
顾林颜说了一句重话:“我若不娶,您是不是要想着法子让我娶,再不成,想法子给二弟抬了做贵妾?若非小四年龄太小,您是不是还要想着让小四纳了她?”
袁氏张了张口,有一种偏心的心思被戳穿的羞怒感。巧鸢无论如何,她也是不会让她嫁与旁人的,只是不成想大儿子会这么直白地戳穿这一点。
“她既已被我纳进了门,是我的妾,那就是我后院的事。如何办,我自己有打算。”顾林颜既然开了口,决定一次性把话同母亲说清楚,否则她这偏心娘家的心思,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麻烦,“家宅不宁,仕途有碍。母亲,您就是再疼爱表妹,也越不过我去吧?”
袁氏心里憋闷得厉害,丈夫往日里还由着她帮着大哥家,出了前几年的事后,眼看着这情分是越来越淡了,未曾想儿子也不能和她一般感念大哥对她的情谊,那到底是她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人,是宁愿自己饿死都要想法子让她活下去的嫡亲哥哥。
“她再如何,还能越过婉仪去?”袁氏道,“左右不过是让你对她好些,圆房这般大事,你……”
“她若安分,自然能好好过日子。”顾林颜道,“日后让大舅母她们少上门,便是上门也不要让巧鸢去见了。”
袁氏一惊:“为何?”
顾林颜下了猛药:“她到底是儿子的妾,还是儿子的表妹?若是表妹,舅舅家的人上门,亲戚间理应去见。若是妾,满朝也没有这个规矩,妾的家人是正经的亲戚。您这般端待着妾的家人,传出去爹的颜面何在,顾家的颜面何在?”
袁氏面色微微发白,仿佛不认识儿子一般怔怔地看着他。
顾林颜心疼母亲,却也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一定要干脆利落不可有丝毫退让,否则袁巧鸢和袁家能在顾家翻了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