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里,有个半大的狄人小子,看着也就十五六岁,吓得直哆嗦。我看他年纪小,没忍心下死手捆太紧。”赵重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沉郁的痛色,“就是这一念之差……那小子身上藏了把小弩,淬了毒。趁我们不备,他挣开了绳子,第一箭,就射向离他最近的……小山子。”
“小山子?”姜芷轻声问。
“我手底下的兵,一个才十九岁的娃,家是陇西的,爱说爱笑,打仗不怕死,总说挣了军功回去给他娘盖大房子。”赵重山的声音哑得厉害,“那箭……正中咽喉……没救回来。”
姜芷的心狠狠一沉。
“我离得近,扑过去想摁住那小子,第二箭,就射在了我这里。”赵重山指了指自己心口的箭疤,“箭镞有毒,我昏迷了七八天,差点跟着小山子一块去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手中的水杯,仿佛那粗糙的陶壁上,能映出当年饮马河畔的血色夕阳,和那个永远停留在十九岁的、爱说爱笑的面孔。
姜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终于明白,为何他提起边军,总是讳莫如深。那不仅仅是身体的伤痕,更是心底无法愈合的创口。袍泽的死,尤其是因自己一时仁慈而导致的袍泽的死,是比任何刀剑更锋利的折磨。
“那……后来呢?”她哽咽着问。
“后来?”赵重山扯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冷笑,“后来我伤好了,仗也打完了。朝廷说要裁撤边军,精兵简政。我们这些身上有伤、又没什么背景的大头兵,拿了点微薄的抚恤,就被打回家了。”
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回家?仗打了十年,家在哪里?父母早没了,亲戚也疏远了。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正好镇北镖局的老镖头,以前也是行伍出身,念点香火情,收留了我,这才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所以,他来了青石镇,成了那个沉默寡言、凶名在外的镖师赵重山。用走镖的刀光剑影,掩盖战场留下的噩梦;用冷漠坚硬的外壳,包裹住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直到……她闯入了他的生活。
姜芷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他被往事浸染得晦暗不明的脸。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膝盖上的、紧握成拳的大手上。
“小山子若在天有灵,不会怪你的。”她声音轻柔,却带着坚定的力量,“战场上,生死一线,谁也无法预料。你心存善念,本是好事。要怪,只怪那世道,怪那无情的战争。”
赵重山身体微微一震,低头看向她。姜芷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怜悯,只有深深的心疼和理解。她的掌心温暖,一点点熨帖着他冰凉的手背,也仿佛想要熨帖他心底那道最深的裂痕。
“重山,”她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那些都过去了。你不是杀人如麻的煞神,你是赵重山,是我的夫君,是安平的父亲。你现在,有家了。”
“家”这个字,像一道光,骤然刺破了他眼中沉积多年的阴霾。
他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但他眼中那种近乎孤狼般的戾气和伤痛,却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消融,转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无尽疲惫的依赖。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那么沉重。他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笨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哭什么,都过去了。”
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是啊,都过去了。那些血与火的岁月,那些生死相隔的袍泽,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或许永远无法真正遗忘,但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在黑暗的回忆里踽踽独行。
他有了需要他守护、也守护着他的妻儿,有了一个真正的、温暖的家。
窗外的天色已然大亮,驿站的院子里传来了人声和马匹的响动,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们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但这一次,赵重山觉得,背负着过往的沉重,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因为有人,愿意倾听,愿意懂得,愿意用她的温暖,照亮他前行的路。
(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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