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湾”的断崖在暮色中如同一柄巨大的、锈蚀的黑铁弯刀,狠狠劈入墨绿色的海面。崖壁近乎垂直,高逾二十丈,遍布海浪千万年冲刷出的孔洞和狰狞的裂缝,顶端被稀疏的、在咸湿海风中挣扎求生的灌木和藤蔓覆盖。崖下,暗礁犬牙交错,白色的浪花在礁石间撞得粉身碎骨,出雷鸣般的轰响。这里绝非理想的登陆点,甚至可以说是绝地。
但此刻,这绝地却是萧景珩残部唯一的生路。
“砰!”一炮弹落在舢板右侧不到三丈的海面,激起的水柱如同瀑布般砸下,冰冷咸涩的海水浇透了船上每一个人。萧景珩死死抓住船帮,肋下伤口浸了海水,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在体内搅动,眼前阵阵黑。他咬破舌尖,用刺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身后,两艘荷兰人的小型快桨战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高追来。船艏的小口径回旋炮不断喷吐着火舌,铅弹“嗖嗖”地从舢板上方掠过,或者击打在近旁的礁石上,溅起碎石。
“快!往礁石缝里划!利用礁石掩护!”趴在船头的“礁石”嘶声大喊,他脸色惨白,但眼神依旧锐利,死死盯着前方那片看似绝壁的崖面,寻找着记忆中的那个“豁口”。
操桨的水手是“镇海”号上最好的桨手,此刻赤着上身,肌肉虬结,拼尽全力划动船桨。舢板如同灵巧的海豚,在狰狞的礁石群中穿梭,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暗礁和炮弹。但荷兰快船更快,更灵活,而且他们似乎对这一带的水文也有一定了解,紧追不舍。
“左边!那里有块像鲸鱼背的黑色礁石!从它和崖壁之间的缝隙穿过去!”“礁石”急指。
舢板猛地转向,擦着一块布满锋利牡蛎壳的巨岩边缘,钻入一条狭窄的水道。水道仅容一船通过,两侧是湿滑的黑色崖壁,头顶只有一线灰暗的天空。荷兰快船体积稍大,一时被甩开片刻,但很快,他们分出一艘船绕道,试图从另一侧包抄。
“就是前面!看到那几根垂下来的、特别粗的老藤没有?还有藤后面,崖壁上颜色略浅、像被水长期冲刷出来的凹槽!”“礁石”的声音带着绝处逢生的激动。
萧景珩抬头望去。在暮色和飞溅的水沫中,果然看到几根足有手臂粗细的深褐色古藤,从崖顶垂下,在风中微微摇晃。藤蔓后面的崖壁,有一片不规则的、颜色较周围略浅的区域,仿佛天然的浅坑或风化凹陷,距离海面约三、四丈高。
“那里能上去?”周擎一边用盾牌挡开崩溅的碎石,一边急问。
“能!凹槽里有落脚的地方,踩着能爬上去!上面是片小平台,再往上还有路!以前我们族里最厉害的采贝人,从那里下去过!”“礁石”急促道,“但藤蔓不一定结实,而且现在浪大……”
“没时间了!靠过去!”萧景珩厉声道。他看了一眼身后,那艘绕道的荷兰快船已经出现在水道另一端的出口,船头的炮口正在调整方向。
舢板奋力划到崖下,在起伏的波浪中剧烈摇晃,努力靠近那几根古藤。一名身手最敏捷的士兵率先跃起,抓住一根藤蔓,试了试力道,然后手脚并用,奋力向上攀爬。藤蔓出“吱嘎”的呻吟,但似乎足够坚韧。
“快!下一个!”周擎催促。
士兵们咬着刀,一个接一个抓住藤蔓,开始向上攀爬。崖壁湿滑,布满青苔,下方是咆哮的海浪和追兵,每一次攀爬都惊心动魄。不断有碎石被踩落,坠入海中。
萧景珩是最后一个。他将那卷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皮卷塞进怀里,看了一眼舢板上仅剩的周擎和“礁石”,又望了一眼越来越近的荷兰快船。
“将军,快上!”周擎将一面盾牌塞给他,挡在他身后。
萧景珩不再犹豫,抓住一根藤蔓。冰冷的、粗糙的触感传来,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开始向上攀爬。肋下的伤口瞬间崩裂,温热的鲜血涌出,染红了衣襟,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上去!清辞在等着!
“砰砰砰!”荷兰快船开火了!铅弹打在崖壁上,碎石四溅,有几擦着萧景珩的身体飞过。周擎在下方用盾牌拼命格挡,同时挥舞火铳还击。
“将军小心!”攀在前面的一名士兵突然惊呼。只见萧景珩抓住的那根古藤,在连接崖顶的根部,因常年风化腐蚀,竟“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整根藤蔓猛地向下一沉!
萧景珩身体瞬间悬空,全靠双臂死死抓住藤蔓,才没有坠下。裂口在扩大,藤蔓纤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抓住!”上方已爬到凹槽处的士兵急红了眼,探出身子,伸手来拉,但距离太远。
下方,荷兰快船已逼近至百步之内,甲板上的火枪手开始瞄准。
千钧一之际,萧景珩眼中厉色一闪,腰腹用力,双腿猛地蹬在崖壁上,借力向旁边一荡,同时松开了即将断裂的藤蔓,双手如电,抓住了旁边另一根稍细的藤蔓!巨大的冲力让他双臂剧震,险些脱手,但他咬牙死死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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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原先那根藤蔓终于彻底断裂,坠入下方汹涌的海浪中。
“好!”上方士兵齐声喝彩。
萧景珩不敢停留,忍着双臂撕裂般的疼痛和肋下汩汩流出的鲜血,继续向上攀爬。一步,两步……终于,他的手够到了凹槽的边缘!几名士兵七手八脚将他拖了上去。
凹槽比从下面看要宽敞一些,像一个天然的浅洞,勉强能容纳十余人站立。脚下是滑腻的苔藓和鸟粪。萧景珩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息,鲜血迅在身下洇开。
“将军!您的伤!”军医连忙上前,撕开绷带,手忙脚乱地止血上药。
“我没事……周擎……‘礁石’……”萧景珩挣扎着抬头,望向下方。
只见舢板在荷兰快船的炮火和火枪攒射下,已千疮百孔,正在下沉。周擎和“礁石”在最后时刻,抓着藤蔓荡了过来,正在奋力向上爬。荷兰快船似乎忌惮岸边崎岖的礁石,不敢过于靠近,但甲板上的火枪手仍在不停射击。
“砰砰!”两颗子弹打在周擎身边的崖壁上,火星四溅。周擎闷哼一声,左肩爆出一团血花,但他死死抓住藤蔓,继续向上。
“掩护!”萧景珩嘶声下令。
凹槽内的士兵,凡是还有箭矢或火铳弹药的,纷纷探身向下射击。虽然从上往下准头不佳,但也形成了一定的压制。
终于,在荷兰人下一轮齐射之前,周擎和“礁石”先后爬上了凹槽。周擎左肩被铅弹穿透,血流如注,脸色惨白,但依旧强撑着。礁石”则只是些擦伤,气喘吁吁。
“清点人数……”萧景珩喘息着问。
“上来的……连将军在内,四十七人。‘镇海’号上的兄弟……还有下到其他小艇的……”周擎声音哽咽,没有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