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时间节点】
汉王国昭德七年
道历:七千三百四十二年
儒历:三千九百八十五年
农历:十月十五
敬字亭前那场由孩童一语引的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慧泉城严谨刻板的文气氛围中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宁休(时年二十二岁)连日来沉思不语,夏衍(时年八岁)那看似天真的一问,不断在他心中回响,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座城市,观察那煌煌文气之下,被规整的秩序所掩盖的细微裂痕与个体悲欢。
夏衍则依旧平静,每日带着婉娘(时年六岁)和雪焰在城中漫步,他的愿力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细致地描摹着这座“文华之邑”的脉络。他“看”到书院中学子们苦读时精神的紧绷与对前程的焦虑;也“看”到深宅内妇人独对空帷的寂寥与无奈;更“看”到市井小贩在遵循“礼数”的叫卖声下,为生计奔波的艰辛。这里的“苦”,不再有百国之界的血腥,也无枯藤寨疫病的惨烈,却是一种更广泛、更内化的,被文明外衣所包裹的压抑。
这日清晨,客栈外的街道忽然变得异常喧闹,人流如织,纷纷向着城中心的方向涌去。许多身着儒衫的学子更是面色激动,步履匆匆。
“小二哥,今日城中有何盛事?”宁休拉住忙碌的店小二问道。
小二满脸兴奋:“客官您还不知道?今日是咱们慧泉城三年一度的‘文华大比’之期啊!这可是咱西境数得着的文坛盛事!由知府大人亲自主持,崇文书院、明经书院等各大书院菁英尽出,较技于‘文枢台’!比的是诗赋、策论、经义,夺魁者不仅能获厚赏,更有机会被荐入京,直通‘天听’呢!全城的读书人都去瞧热闹了!”
宁休闻言,眼中顿时爆出浓烈的兴趣。文华大比!这正是观摩汉王国儒学精髓、感受其文气鼎盛之象的绝佳机会!他立刻对夏衍道:“小友,此等盛会,不容错过!同去一观如何?”
夏衍对诗词策论并无概念,但他感知到城中文气正以前所未有的度向城中心汇聚、激荡,其中交织着强烈的渴望、竞争、忐忑与荣耀的复杂情绪,这引起了他的好奇,遂点头同意。
三人随着人流来到城中心的文枢广场。此处早已人山人海,广场中央搭建起一座高大的木台,披红挂彩,庄重非凡,便是“文枢台”。台下方阵分明,坐着各大书院的山长、教授以及本城有头脸的文人士绅。四周则被前来观礼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台前香案供奉着文圣先师牌位,烟气缭绕。一位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癯、目光如电的中年官员端坐主位,气度威严,正是慧泉知府,当代大儒苏文正。他周身文气浩荡纯正,与整个广场的文气海洋共鸣,显是修为精深。
宁休带着夏衍和婉娘,好不容易寻了一处视野尚可的角落站定。雪焰则乖巧地蜷在夏衍脚边,碧眼好奇地打量着这热闹的场景。
“咚!”一声浑厚的钟鸣响起,全场渐渐安静下来。
大比正式开始。先进行的是“诗赋”之试。题目由苏文正亲自拟定,乃是一幅描绘“边塞秋色”的画作,要求学子于一炷香内,赋诗一,需契合画意,展现文采与情怀。
参赛学子共计二十余人,皆是各书院翘楚,端坐于台侧案前,凝神思索,继而挥毫泼墨。随着他们运笔,周身文气随之鼓荡,与纸墨交融,竟在纸面上隐隐泛起各色光华!才思敏捷、文气充沛者,笔下生辉,字句间如有灵性跃动;稍逊者则文气黯淡,字迹也显得平庸。
宁休看得目不转睛,低声对夏衍解释道:“汉王国儒修,以文入道,文章诗词不仅是辞藻,更是心神与文气的具现!佳作一出,可引动天地文气共鸣,异象自生!”
果然,片刻之后,有学子率先完成。但见其诗稿之上,文气升腾,竟隐隐化作一幅金戈铁马、秋风萧瑟的虚影,虽不持久,却已引得台下阵阵惊呼!那学子面露得色。
紧接着,又有数人完成,异象纷呈:有的文气化雁南飞,有的显孤城落日…皆与边塞秋意相关。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最后一位完成的白衣学子。他年纪最轻,面容略显苍白,似乎有些紧张,下笔也最慢。但当他一气呵成,掷笔的刹那——
“嗡!”
整张文稿骤然爆出璀璨的青白色光华!光芒中,不见金戈铁马,不见落日孤城,却仿佛有无尽的寒意与肃杀弥漫开来,令人肌肤生栗,仿佛置身于真正的苦寒边关,感受到戍边将士那浸入骨髓的冷寂与坚韧!其意境之深,远前几人!
“好!‘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此子竟能将画中肃杀之气领悟至此!文气化寒锋,直指人心!好诗!好才情!”宁休忍不住击节赞叹,眼中满是欣赏。
就连主位上的苏文正,也微微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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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赋环节,这白衣学子李清,毫无争议地拔得头筹。
接下来是“策论”与“经义”之试。策论题目关乎“漕运利弊与革新”,经义则考校对《春秋》微言大义的阐。这两项更重思辨、见识与对经典的掌握深度。
场中学子各展其才,引经据典,文气纵横。有的策论文章气象宏大,文气化龙舟竞渡;有的经义阐述精微,文气显圣贤虚影诵读…场面蔚为壮观,引来台下阵阵喝彩。
宁休看得如痴如醉,深觉汉王国儒学之昌明,制度之完善,人才之辈出。
然而,夏衍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他的感知远常人,能清晰地“看”到,在那绚烂的文气异象之下,隐藏着一些别样的东西。
在那些策论文章挥洒的宏大气象中,他感知到执笔学子心中强烈的功利之心与对权位的渴望,那文气化出的龙舟,鳞爪间透着狰狞之意。
在那些精微的经义阐述中,他感受到一些学子对圣贤话语的机械重复与刻意迎合,缺乏真正的独立思考,那显化的圣贤虚影,眼神空洞,仿佛提线木偶。
整个大比现场,文气磅礴浩瀚,却如同被无形的手精心引导、规范着,向着一个既定的、符合“主流”与“上意”的方向奔涌。任何偏离这个方向的、过于尖锐或独特的见解,其文气便会受到整个场域的隐隐压制,难以显化异象,甚至执笔学子自身都会感到心神滞涩,难以挥。
那诗赋环节惊艳众人的白衣学子李清,在策论与经义环节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的策论文章更注重体恤漕工疾苦、削减苛捐杂税,文气虽纯,却未能化出惊人异象,反而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他的经义阐释带有几分质疑古注的锋芒,却引动周围文气微微排斥,最终成绩只是中游。
夏衍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困惑、不甘与一丝压抑的愤怒。
“宁先生,”夏衍忽然轻声问,“那些文章…好像都要写得差不多,才能光?”
宁休正沉浸其中,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小友有所不知,此非‘差不多’,而是需契合圣贤大道、经世致用之要义!策论经义,关乎国策人心,自需谨慎,岂能肆意妄言?能引动文气异象者,皆是得了其中三昧的佳作!”
夏衍眨了眨眼,没有再问。他只是觉得,那所谓的“大道”和“要义”,似乎变成了一种新的、更精致的框框,将人的思想也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