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闲王府书房,心境与以往又自不同。少了些最初的惶恐与试探,多了几分历经风波后的沉静,以及对这位合作伙伴更深层次的探究欲。
姬无夜依旧在那扇临窗的软榻上,今日未着王府常服,只一袭素色宽袍,墨未束,随意披散,衬得脸色愈苍白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他正执着一把紫砂小壶,慢条斯理地烫杯、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茶香袅袅,并非寻常的龙井香片,而是一种更清冽、带着松针般冷冽气息的异香。
“坐。”他未抬眼,只淡淡一个字。
唐笑笑依言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执壶的手,指节分明,苍白得几乎能看到皮下的青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尝尝,北地雪山采的‘雾里青’,一年只得数两。”他将一盏澄碧的茶汤推至她面前。
“谢王爷。”唐笑笑端起茶盏,小心品了一口。入口微苦,旋即化作一股清甜甘润,喉韵悠长,确非凡品。但她心知,今日绝非只为品茶。
“王爷召见,不知有何吩咐?”她放下茶盏,主动开口。
姬无夜这才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落在她脸上,似乎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内心。“江南苏文谦,找过你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唐笑笑心中并无意外,点头承认:“是。他想独家代理‘万年漆’在江南的销售。”
“你意下如何?”姬无夜语气平淡,听不出倾向。
“机遇巨大,但风险不明。”唐笑笑如实说出自己的顾虑,“苏家实力雄厚,渠道广泛,确是理想的合作伙伴。但此人背景复杂,周管事查到,似乎……还有另一股势力在关注他,可能与前朝‘遗老会’有关。”
她将最大的疑虑抛了出来,想看看姬无夜的反应。
姬无夜闻言,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只是轻轻拨弄着茶盘中的一只冰裂纹茶杯,出细微的清脆声响。“‘遗老会’……不过是一群躲在阴沟里,做着前朝旧梦的可怜虫罢了。”
他语气中的轻蔑毫不掩饰,仿佛在谈论蝼蚁。
“王爷知晓他们的动向?”唐笑笑追问。
“跳梁小丑,总有些不安分的动作。”姬无夜避重就轻,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将话题引回苏文谦身上,“苏家与林家,在江南明争暗斗多年。海运、漕运、丝绸、漆器……利益盘根错节。苏文谦此人,野心不小,手段也够,是个合格的商人。”
他顿了顿,看向唐笑笑,目光深邃:“他找你,是看中了‘万年漆’的潜力,也想借你之事,试探京城风向,甚至……借此与本王,搭上一线。”
唐笑笑心下了然。果然,自己的价值,一部分也来自于与闲王的这层合作关系。苏文谦看中的,不仅仅是“万年漆”,更是她背后代表的,可能通往权力核心的路径。
“那王爷以为,民女该不该与他合作?”
“利弊已然清楚,如何抉择,在你。”姬无夜将选择权抛回给她,语气依旧淡漠,“本王只提醒你两点。”
“王爷请讲。”
“第一,与虎谋皮,需有缚虎之能,至少,也要有脱身之计。苏文谦是虎,他背后的漩涡,更是龙潭虎穴。”
“第二,”他端起自己那盏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苍白的容颜,声音也仿佛隔了一层纱,“你所创‘石漆’(煤焦油),用途之广,潜力之大,远你如今所见。防腐、助燃,不过皮毛。其真正价值,或许关乎国运。此物,不宜过早、过深地与江南商帮捆绑,更不宜……落入某些居心叵测之辈手中。”
唐笑笑心中巨震!姬无夜对煤焦油的评价竟如此之高!关乎国运?她之前只想到了防腐和燃料,难道……
她猛地想起前世一些模糊的知识,煤焦油似乎是现代化学工业的重要,可以分离出无数种重要化工产品!虽然以现在的技术难以实现,但其代表的无限可能性,或许正是姬无夜所说的“潜力”!
“民女……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姬无夜这是在警告她,煤焦油的战略意义重大,合作可以,但核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绝不能受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