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是病房里唯一的背景音。
林淑慧睁开眼,先看到的是白色天花板上一小块水渍晕开的痕迹,形状像朵淡淡的云。她盯着那朵云看了很久,记忆像被水浸湿又晾干的宣纸,一层层缓慢地舒展开来。
胸口的钝痛提醒着她还活着。也提醒着,她是怎样活下来的。
“林姨,醒啦?”
苏曼的声音从床尾传来,她正把一束白色洋桔梗插进玻璃瓶,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花瓣。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斜斜切进来,给她的侧影镀了层毛茸茸的光边。
“嗯。”林淑慧应了声,声音比预想中嘶哑。
“刚好,护士说今天可以试着坐起来一会儿。”苏曼放下花,走过来调整病床角度。
她的手指触碰到控制器时,林淑慧看见她无名指上那道很浅的戒痕——离婚四年了,痕迹还没完全消退。
这样的痕,或许每个人都有,就像她自己。
床缓缓升起,视线从天花板移向窗外。五楼,能看到医院花园的一角,几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像一排静默的、褪了色的雕塑。
“晶晶和苗苗昨晚来过,”苏曼在她身后说,递来温水杯,“看你睡着,没叫醒。苗苗那丫头,非要把她画的康复贺卡塞你枕头底下。”
林淑慧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一张硬卡纸。抽出来,是高苗稚嫩又认真的笔迹:“林婆婆,快点好起来,我想吃您做的糖醋排骨了。ps:我妈做的太难吃了,救命。”
她嘴角牵动了一下,很轻的弧度,但苏曼捕捉到了。
“这小没良心的。”苏曼笑骂,眼圈却有点红,“林姨,你是不知道,你昏迷那几天,她每天晚上问我‘林婆婆会不会醒’,问得我都……”
话没说完,她转过身去整理输液管。
林淑慧看着她的背影。苏曼今天穿了件浅灰色针织衫,肩线处有点起球,大概是穿了很久的旧衣。
这半个月,这个三十五岁的女人白天在医院陪护,晚上回去剪视频、照顾两个孩子——这些,苏曼从没说过,但林淑慧都懂。
就像她懂自己昏迷时,那两个孩子在病床边的争吵。
“妈害死了爸,那笔钱本来就不该她一个人拿着。”
“陈阳你闭嘴!妈还在这!”
“我说错了吗?姐,你别装得好像多孝顺,你这些年回过几次家?要不是这次妈病倒,你能在这儿?”
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以为早已结痂的伤口。原来在孩子们心里,她是这样的母亲:害死丈夫的罪人,霸占赔偿金的自私者,一个需要被偶尔探望以示孝道的符号。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很响。
“苏曼,”林淑慧开口,声音平静得出奇,“手机给我一下。”
苏曼转身,愣了一下:“林姨,你要联系陈雪他们吗?陈雪早上来过电话,说她今天公司有重要会议,晚点过来。陈阳他……”
“不是找他们。”林淑慧说,“看看账号。”
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主动提这件事。苏曼明显松了口气,从包里掏出平板电脑,解锁,点开那个熟悉的图标。
“林阿姨的暖心厨房”主页跳出来。
置顶是一条三天前布的视频,标题是《致所有关心林阿姨的朋友:一封坦白信》。封面是苏曼拍的——林淑慧躺在病床上睡着,侧脸陷在枕头里,手上还打着留置针,但表情很安宁。窗外有一束阳光正好落在她花白的鬓角。
播放量:万。点赞:万。评论:条。
林淑慧示意苏曼点开评论区。
热评第一条:“林阿姨一定要快快好起来!每天都在等您的视频,那是我的精神小厨房啊。[爱心]”
第二条:“看到封面就哭了。阿姨看起来好疲惫但好平静。祝平安。[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