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照得她们脸上暖暖的,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啊,亮晶晶的眼睛里好像有许多色彩在旋转,她们此时不像是一个神仙和一个狐妖了,像是热闹的人间两个兴高采烈的小姑娘。
他们跟着人潮慢慢往前移动,好一会儿才到了这片灯笼天空的中心,姒墨忽然轻轻“啊”了一声,沈道固把视线从姒墨的面纱上移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只小鹿灯,向前轻盈跳跃的姿态,正在空中慢慢的打转儿。
沈道固伸手把小鹿灯底下挂着的纸条捋平,念道:“‘哪吒闹海’,打一个四字成语。”
念窈小声问姒墨:“主人,你认识三太子吗?”
“……听说过。”姒墨摸摸鼻子。
几人冥思苦想,沈道固心里有了几个词语,但是觉得不够有把握,这灯谜一个人只能猜一次的。
周围人听见他们念了谜面,渐渐围了一小撮人,有人嘴快问老板:“是‘扒皮抽筋’吗?”
老板瞪他一眼:“像话吗?大中秋的。”
念窈有些着急:“周围这么多人,万一给别人猜着了怎么办呀。”
沈道固飞速取了十几个铜板交给老板手里:“这灯我们买了,但是要让我们再猜几次。”
“是不是‘翻江倒海’?”念窈高兴拍手。
“不对。”老板接过钱,把灯谜纸条取下来,小鹿灯交到姒墨手里。
“‘兴风作浪?’”
“不对。”
他们又猜了几个“浪里白条”“神通广大”,姒墨想了想,也说了一个“连吃带拿”,惹得沈道固、念窈和老板都惊异地瞧着她。
老板见没人能猜得出来,神气得不得了,周围人听了也都很好奇,凑热闹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好吧,”念窈叉腰,“那你告诉我们谜底吧。”
“是——”老板故意买了个关子,“‘来龙去脉’!”
这一小堆人顿时全没了声音,姒墨愣住,小鹿灯映在她眼里亮亮的。
她转头看向沈道固,眨了眨眼睛,沈道固也看着她,笑着耸了耸肩。
“这这这,”念窈叫起来,“这就很像话吗?你们也太……也太……”
她想说这也太不讲道理了,但是仔细想一想又是很有道理的,于是说不出话了。
已经走出一段路了,姒墨还偷偷跟沈道固说:“你们凡人的脑子也太奇怪了。”
“而且胆子也太大了。”念窈补充道。
沈道固失笑,伸手替姒墨拦了下树上花灯没绑好呲出来的竹条,姒墨的注意力已经又被旁边的挂毯铺子吸引了。
圣人出身的鲜卑部族以蓝为尊,店铺中交叠着挂了许多蓝白色吉祥纹的毯子,间杂一些红黄之色,整个铺子像一幅天然而成的名家画作。
姒墨站在铺子中间微微睁大了眸子,店铺深处唯一的一盏灯火被她挡在身后,给她的身周打上一层恍若神明的光晕。
神女轻纱遮面,微微侧脸仰起白皙的下巴,偶然扫过的眸子像温润清透的琉璃,而她身后,大片的蓝色洇透了整个世界,一如她及她所来的那片天地般神秘。
沈道固垂下眼睛,他想,从小读了那么多玄学和神仙书,自己又怎么不可以是那个误观仙人下棋而转眼百年的烂柯人呢。
或许时间的长度对于凡人而言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只在于平铺直叙的漫长时光中,他在某一瞬间,有幸看见了什么。
外面忽然传来起伏的叫好声,沈道固撩开门边的流苏挂毯朝外面看了一眼,回身向姒墨招手笑道:“有工匠在打铁花,要不要来看?”
姒墨提着裙子,像一朵跳跃的彩云飘出了铺子,她没听过什么叫做打铁花,但这时候只往长街尽头看一眼就知道了。
八月北地的柳树已经差不多枯了,细密的枝条被北风一吹,像灰蒙蒙的白骨飘摇。但仿若神迹一般,这棵柳树忽然开出了花,密密麻麻的,金色的、银色的花,挂满了枝条,于是寻常的夜晚忽然升起了万点星辰。
开花的一瞬间天地间忽然就静了,人们忘记了叫好,张着嘴看金子银子一样的光芒拖着长长的尾巴散在天上、砸在地上。
一瞬之后花谢了,大家才想起来赞叹,大声喊着工匠们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工匠们额头的汗流到烧得发红的皮肤上,他们也大声回应着,用木锹盛起身后那炉铁汁、怀荒镇百姓自发捐送的废铁化成的铁汁,卖力地往这棵绑着起火和鞭炮的柳树上打,于是又一轮人间繁华胜景。
姒墨站在人群中间。
四周一圈圈的凡人们在属于他们的团圆的夜晚,和自己最珍重的人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花火,夫妻间依偎着,孩子们坐在父亲肩上,挥舞着短短的手臂。
她曾经听说凡人中有画师可以画出长街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都表情灵动栩栩如生,而她现在就好像置身于这样的画卷中。
她不知道为什么,喉头有一种哽住的感觉。似乎沈道固往自己身边走近了半步,于是她直直盯着那棵柳树,没有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