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歇了半宿,天光刚透出一抹鱼肚白,林府外的巷陌便被马蹄声踏碎了宁静。
忠叔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内院,油纸伞上的水珠簌簌往下掉,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姑娘,不好了!忠顺王带着大理寺的人,还有那个被带走的田庄旧仆,堵在府门口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额角的青筋都绷了起来,“说是人证物证俱在,要您给个说法!”
紫鹃正端着刚温好的杏仁酪进来,闻言手一抖,托盘险些砸在地上。
“这可如何是好?”
她急得眼圈红,“他们这是摆明了要找茬,青天白日的,难道就不讲道理了?”
黛玉却依旧立在窗前,指尖轻轻拂过窗棂上凝结的雨珠,目光落在院角那株被打落了半树花瓣的海棠上。
她身上的素色襦裙还沾着晨露的微凉,闻言不过淡淡回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急什么?他要说法,便给他说法。道理若是讲不通,那便让天下人看看,是谁在颠倒黑白。”
她转身时,鬓边的一支银钗轻轻晃动,衬得眉眼愈清冷。
重生这三年,她早已不是那个在贾府里步步留心、动辄垂泪的林妹妹了。
正厅的门被推开时,忠顺王的身影已立在檐下。
他未穿张扬的锦袍,只着一身暗纹常服,面色沉凝,不见半分骄狂,身后跟着的大理寺少卿捧着一卷封缄的账册,神色肃穆。
“林姑娘。”
忠顺王率先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本王今日前来,并非寻衅,而是奉陛下口谕,核查贾府贪墨一案牵涉的田庄账目。
此人乃是当年贾府代管林家田庄的账房,你且听听他怎么说。”
被官差押着的旧仆抬了抬头,他脸上不见明显瘀伤,唯有神色惶恐,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姑娘的话,小人曾在贾府管了八年账。
先夫人贾敏仙逝后,林家无人主事,贾府受姑苏林家宗祠所托,代管田庄三年。
那三年里,田庄每年的半数收益,都被贾府挪去填补内帑亏空,这里有当年的交接文书,还有小人记下的流水底册。”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两本泛黄的册子,一本是盖着林家宗祠印章的代管文书,一本是字迹工整的流水账,与大理寺少卿手中的账册分毫不差。
忠顺王接过册子,递到黛玉面前,目光锐利如鹰隼:“林姑娘请看。这代管文书是十二年前立的,彼时你年幼,尚在姑苏,未必知晓此事。
而这流水账里,清清楚楚记着贾府挪用田庄银两的记录,最后一笔,恰是贾府停止代管的那年。
本王查过,那几年贾府确实亏空严重,这笔银子,怕是救了贾府的急。”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贾府挪用林家田庄银两,已是实锤。
而你成年后,明知此事,却从未向官府报备,反而与贾府往来密切。
如今贾府倒台,你说你毫不知情,天下人会信吗?”
好一招釜底抽薪。
紫鹃听得脸色白,攥着帕子的手都在抖。
这忠顺王果然精明,不提“贾敏亲笔批示”的蠢话,只拿“代管”做文章——文书是真的,流水账是真的,连宗祠印章都仿得毫无破绽,分明是布了一个天罗地网,要将黛玉和贾府牢牢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