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我低估了,当一种权力撞上另一种权力时,会溅出怎样丑陋的火花。
吴仁义手中的惊堂木,举了三次,落了三次,终究没能压下那鼎沸的民怨。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将惊堂木重重拍下!
“啪——!”
一声脆响,公堂内外,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等着他口中那个代表天理昭彰的判决。
“赵铭!”吴仁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你……你可知罪!”
赵铭瘫在地上,早已没了方寸,只剩下喃喃自语:“不……不是我……是她自己摔的……”
赵侍郎却是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他知道,再不搏命,便是万劫不复。
“大人!”他嘶声喊道,“此事……此事尚有内情!这不过是……不过是我儿与儿媳之间的口角之争,一时失手,绝非存心!还请大人明察啊!”
“失手?”我冷笑一声,正欲反唇相讥。
可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堂上的一切。
“报——!府衙八百里加急公文——!”
一名衙役,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神色慌张。他高高举着手中的一卷火漆封口的文书,那明黄色的绸带,在公堂昏暗的光线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气氛,瞬间凝固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衙役跪行至案前,将公文呈上。
吴仁义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最终,他还是颤抖着,撕开了火漆。
我看不见公文上的字。
我只能看见吴仁义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度褪去,最后变得像一张浸了水的宣纸,惨白且皱。
他握着公文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整个公堂,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
我明白了。
那不仅仅是一张纸,一张文书,那代表着权和势。
刚刚还一直悲愤无奈的赵侍郎,在看到那封公文,以及吴仁义的反应后,眼中那最后一丝恐惧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复燃的得意与傲慢。
他站直了身子重新挺直了腰杆。
他看着吴仁义,那眼神不再是一个待审的犯官家属,而更像是在一个高位者在看准备落魄的……同僚。
“吴大人,”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体谅与熟稔,“下官知道,您一向是秉公执法。”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
“不过,犬子与林氏的婚事,确实是走到了尽头。既然缘分已尽,强求也无益处。更何况……”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炫耀,“犬子与安远侯府三小姐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侯爷的意思,也是希望这桩旧事能尽快了结,莫要误了吉时,更莫要……让侯府丢了颜面。”
安远侯府!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堂外的百姓,瞬间爆出比之前更甚的哗然。
“天哪!是安远侯!”
“难怪……难怪赵家如此有恃无恐!”
“这……这案子还怎么审?民与官斗,本就难如登天,这回,是官与侯斗啊!”
议论声中,夹杂着失望与无奈。
人心是杆秤。可当权势这块巨大的砝码,被重重地压在其中一端时,那秤杆,便会无可奈何地,彻底倾斜。
赵侍郎很满意这种效果,他继续说道:“夫妻一场,床头吵架床尾和,本就是寻常的家务事。至于家产,那更是林老爷亲手所赠,白纸黑字,做不得假。吴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最后那句话,问得极有技巧。
既是给吴仁义递了台阶,也是一种不加掩饰的警告。
他在提醒吴仁义,刑部尚书的文书是压力,安远侯府的颜面,同样是压力。尚书大人和侯爷谁轻谁重,相信你自己也可以衡量的。
而他赵家,在京城经营多年,这府衙上下,又有几人,没受过他的恩惠?
吴仁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将那份公文,折好,放在了手边。动作之慢,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堂下众人,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愧疚,有无奈,有忌惮,还有一丝……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