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柏林特郊外,一栋被爬山虎半掩的白色疗养院静静地伫立在夕阳下。
阿尼亚和达米安的车缓缓停在门口。还没下车,阿尼亚的目光就落在了一楼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那里趴着一团巨大的、仿佛已经与地毯融为一体的白色毛绒生物。
是邦德。
二十年的岁月对于人类来说是漫长的,对于一只狗来说更是奇迹般的永恒。
这只曾经拥有预知能力的能力犬,如今已经老得几乎动弹不得。
它那一身曾经蓬松雪白的毛如今变得干枯稀疏,混杂着灰黄的色泽。
它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翳,看不清东西,耳朵也早已听不见那个曾经吵闹的世界。
但就在阿尼亚推开车门的一瞬间,那只沉睡的老狗鼻翼微微抽动了一下。
它似乎嗅到了空气中那股熟悉的、让它魂牵梦绕了半辈子的味道——那是“家人”的味道。
邦德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喉咙里出了一声极轻、极沙哑的呜咽“博夫……”
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米粥的香气。
房间里很安静,夕阳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床上,照亮了那个曾经让整个地下世界都闻风丧胆的女人。
约尔·福杰坐在床上,曾经如黑绸般的长如今已变得斑白干枯,乱蓬蓬地垂在肩头。
她那张曾经美艳绝伦的脸庞布满了岁月的沟壑,眼神涣散,瞳孔像是一潭死水,倒映不出任何影像。
她张着嘴,嘴角流下口水,像个等待喂食的雏鸟。
“来,啊——”
坐在床边喂她的,是前第一夫人,梅琳达·德斯蒙。
这位曾经高傲的贵妇人如今穿着朴素的护工服,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或许是因为对丈夫暴行的赎罪,这几年来,一直是她在照顾这个彻底废掉的女人。
梅琳达将一勺温热的南瓜粥送进约尔嘴里。
约尔机械地吞咽下去,原本空洞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孩童般单纯却又令人心碎的满足。
她歪着头,用那因为常年喊叫而嘶哑的嗓音,含混不清地说道
“好吃……谢谢……主人。”
这两个字一出,站在门口的阿尼亚心中猛地一抽,泪水瞬间涌上眼眶。
二十年的折磨与洗脑,早已将她的尊严碾碎。
哪怕索恩已经死了十年,哪怕现在的世界已经和平,但在约尔那早已紊乱的大脑皮层里,给予她食物的人,依然是掌控她生死的“主人”。
梅琳达的手微微一颤,无奈地回头看了看门口的儿子和阿尼亚,苦涩地摇了摇头。
邦德不知何时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到了床边。它把下巴轻轻搁在约尔垂在床边的手上,用那湿润却不再灵敏的鼻子蹭了蹭她干枯的手背。
感受到手背上的触感,约尔呆滞的目光动了动。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嘴里喃喃自语“乖……狗狗……乖。”
这是她唯一不需要“指令”就会做出的动作。
“尤里舅舅,菲奥娜阿姨。”
窗边,尤里·布莱尔转过身,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深深的疲惫。
身旁的菲奥娜依旧是一身干练的风衣,只是看向阿尼亚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属于母亲的柔和。
这二人为什么会在一起呢,那就又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了那是“黄昏”牺牲、约尔失踪后的第一个冬天。
对于尤里·布莱尔来说,世界在一夜之间失去了颜色。
他疯般地利用秘密警察的所有权限搜寻姐姐的下落,却只在国防部的绝密档案里查到了一连串被封锁的乱码。
他知道姐姐“没死”,但那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折磨,比死亡更令他崩溃。
在一个暴雪的夜晚,他来到了福杰家的旧址。
那里已经被查封,但他还是翻了进去。
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他看到了缩在沙角落、抱着邦德瑟瑟抖的阿尼亚。
那个曾经让他讨厌的“吉娃娃”,此刻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天真,只剩下被抛弃的恐惧。
“舅舅……”阿尼亚看着满身酒气、双眼赤红的尤里,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那一刻,尤里原本想怒吼的情绪瞬间崩塌。
他仿佛透过阿尼亚那双绿色的眼睛,看到了姐姐小时候的样子。
他猛地冲过去,一把将阿尼亚连同那只狗死死抱进怀里,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