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天刚蒙蒙亮。睿亲王府的书房彻夜未熄的灯终于灭了。夜曦在椅子上阖眼养了不到一个时辰,外头街巷已传来稀疏的脚步声、车轮碾过残雪的声响。年关将近,这座城池从沉睡中醒来,开始它日复一日的、看似平静的呼吸。
陈平端了热水进来,夜曦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刺痛感让最后一点倦意消散。“扬州来的东西,到哪儿了?”
“回殿下,信使昨夜在通州换马,歇了两个时辰,卯时初又上路了。按脚程,晌午前必能入京。督行司的人已在城外十里铺接应,一路护送入城,直送衙门。”陈平低声道,“宫里……陛下那边也递了消息,说早朝后让您过去。”
夜曦点点头,换上一身绛紫色常服,束戴冠。镜子里的人,眼底有红丝,下颌线条却绷得紧,像拉满的弓弦。“府里今日闭门谢客。王妃若问起,就说我入宫了,让她不必等。”
“是。”
韩薇其实醒得更早。天未亮她就起身了,心里搁着事,睡不沉。梳洗时,管事嬷嬷来禀,说外头门上收到几份拜帖,有各府女眷邀约赏雪品茗的,也有借着年节由头送礼的。韩薇让都回了,只留下安郡王府又送来的一盒新茶和几句家常问候。
“安郡王府的人说,郡王爷知道王妃事忙,年节不扰,这点新得的雨前茶,请王妃尝尝鲜。”嬷嬷捧着那巴掌大的精巧竹盒。
韩薇打开,茶叶青翠,香气清雅。盒底压着一张素笺,只两行字:“雪后新茶,聊佐清兴。风急浪高,保重为上。”字迹苍劲,是安郡王亲笔。
风急浪高……这是在提醒她,扬州的事,京里该知道的人,恐怕都已经知道了。她合上盖子,让嬷嬷收好。“备一份回礼,拣些北疆带来的上好皮毛,再把我前日抄的那卷《心经》一并送去,就说谢郡王厚意,年节后再上门请安。”
处置完这些,她才坐下用早膳。粥只喝了几口,就听见前院隐约有马蹄声离去。是夜曦进宫了。她放下勺子,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光,心里那根弦,绷得和夜曦一样紧。
宫城,养心殿。
早朝刚散,空气中还残留着廷议特有的凝重气息。夜宸换了常服,坐在南窗下的炕上,手里捏着份奏章,却没看。苏浅月坐在一旁,正用小银剪修剪一盆水仙的叶子。
夜曦进去,行礼。夜宸摆摆手:“坐。扬州的事,朕知道了。”他放下奏章,看着夜曦,“陈远干得不错。雷霆手段,镇得住局面。证物和人犯,何时能到?”
“最迟午时。”
“好。”夜宸点头,“周永年那边,今日早朝称病未至。但他那个在户部当郎中的侄儿,还有几个平日里与他走得近的御史,今日在朝上可是活跃得很。”
苏浅月剪下一片枯叶,声音温和:“都说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夜宸嘴角扯了扯,“无非是老调重弹,说盐政苛虐,激生民变,陈远行事操切,恐使局势恶化。还暗示,朕若继续偏听偏信,恐失天下士民之心。”他看向夜曦,“他们这是想先造势,等扬州罪证到京,便可反咬一口,说我们是屈打成招,构陷忠良。”
夜曦冷笑:“是不是构陷,证物到了,一审便知。儿臣只担心,周永年得知事败,会狗急跳墙。”
“朕已令九门提督加强城中戒备,尤其是周府附近。”夜宸道,“但这老狐狸经营多年,爪牙遍布六部乃至地方。光凭扬州盐枭和一个小小千户的口供,未必能把他连根拔起。”
“儿臣明白。”夜曦道,“所以儿臣请旨,扬州来人及证物到京后,不由刑部或大理寺审理,而由督行司会同都察院、刑部精选干员,组成三司特别公堂,陛下可派心腹内监旁听。审讯过程,详录在案,部分可公开,以正视听。”
这是要绕过可能被周永年势力渗透的常规司法程序,以特别程序确保审讯公正,同时利用公开部分案情来引导舆论。夜宸沉吟片刻:“准。此事你来督办。记住,要快,要稳,更要……滴水不漏。”
“是。”
正说着,外头太监禀报,理藩院递了紧急条陈。夜宸让人送进来,看完,递给夜曦:“暹罗使节那边,也不安分。”
条陈上说,暹罗正使今日一早拜访理藩院,言辞恳切地再次提出“共御西夷”之请,并表示暹罗王愿提供南洋海图、向导,甚至可开放部分港口作为大胤水师补给点。但同时,也委婉提出,希望大胤能“资助”暹罗打造战船、购置火器,并签订一份“守望互助”的盟约。
“资助战船火器……守望互助……”夜曦放下条陈,“这是想空手套白狼,还要绑着我们替他看家护院。”
“胃口不小。”苏浅月放下银剪,“可他们提到的海图和港口,倒有几分吸引力。若真能为我水师所用,收复满剌加,便多了几分把握。”
“母后所言极是。”夜曦道,“但盟约不能轻易签。资助之事,也需从长计议。儿臣以为,可先派一支精干的水师分队,以护送使节回访、交流海事为名,前往暹罗。一则实地勘察其港口水文,验证其所言虚实;二则显示我朝实力,震慑周边;三则……或许能从当地探听到更多关于满剌加和佛郎机残部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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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计甚妥。”夜宸拍板,“此事你与兵部、理藩院详议,尽快拿出章程。暹罗人滑头,不见兔子不撒鹰,咱们也得留足后手。”
从养心殿出来,已近巳时。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照在宫殿冰冷的琉璃瓦上。夜曦加快脚步,他得赶在扬州人犯证物入城前,回到总览衙门坐镇。
刚出宫门,陈平已候在那里,脸色有些古怪。
“殿下,”他凑近低语,“刚收到督行司密报,周永年府上……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