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二人,说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都不为过啊。
可沈宜兴想的,却是先保住慕容氏那张漂亮的脸。
可是人至中年,那张脸,能有多漂亮呢。
穆念白居高临下看着慕容氏那张脸,只觉得十分唏嘘。
那原本应当是一张足以魅惑众生的脸,可如今既憔悴又苍白,上面还添了一道血肉外翻的赤红伤痕,让人瞧见,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张脸上,还挂着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黑洞洞的,看不见一点神采。
他为沈宜兴所伤后,在床上浑浑噩噩无知无觉地躺了许多天,就是他宫中对他最忠心最勤谨的大太监也懈怠了许多。穆念白只是轻轻地踏进来,就扬起了漫天的灰尘。
已近夤夜,春禧宫内外死寂一片,唯有桌上一枝残烛,噼噼啪啪地流着血泪。
穆念白解下墨色外衣,慕容氏听见她的声音,缓慢又迟钝地眨了眨无神的眼睛,虚弱地抬起头,伸出疲软无力的手,扶着小太监的手,一边断断续续地喘着气,一边捂着胸口,面露痛苦,挣扎着倚着床头坐正了。
他竭力,想在后背面前维持住贵君的体面。
他勉强笑了笑:“太女居然敢来见我。”
穆念白随手搬来旁边的椅子,随意闲适地坐下,她闻言只觉得惊奇,轻松一笑,反问回去:“一个将死之人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慕容氏咳了几声,烛光摇曳下,他脸上那道血红的伤疤仿佛又要绽开来,有鲜红的血水从伤疤的边缘缓缓渗出来。
旁边候着的小太监急忙取了汗巾,抹上药,敷在慕慕容氏脸上。
慕容氏疼得揪着锦被,剧烈地颤抖起来。
穆念白冷眼看着,不为所动,讥讽道:“这样好的秘药,孤受伤时陛下都不舍得给孤,如今却用在你身上,可见陛下多么想让你活着。”
沈宜兴爱重的,究竟是慕容氏这张脸,还是二十余年来的陪伴?或许沈宜兴自己也说不清,她只知道,尽管知道是慕容氏害死了穆白,尽管知道是慕容氏残害了她的孩儿,尽管知道了是因为慕容氏的默许与纵容,慕容家的人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可是在最初的冲动与愤怒褪去以后,沈宜兴心中却充满不忍。
不忍再见到他,不忍亲手下令赐死他。
不如就这么拖着,拖到他药石罔医,拖到她渐渐忘却他的好。
沈宜兴心中的想法,穆念白永远也不会理解,可慕容氏陪伴她多年,心中却早已了然。
他是拖不得的,他的孩子,他们慕容氏上下,是拖不得的。
慕容氏剧烈地咳嗽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缓安定下来,他苦笑道:“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苦笑一声,难堪道:“甚至还不如让我立时去死。”
穆念白淡淡抬眸:“你叫孤来,难道是求孤给你个痛快的吗?”
慕容氏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自知时日无多,便开门见山道:“我只是有些不甘心所以想请太女,帮我做一件事。”
穆念白冷哼一声:“孤为什么要帮杀父的仇人?”
慕容氏伸出枯瘦的手指,死死揪住她的衣摆,他呼吸急促,断断续续地问穆念白。
“殿下难道猜不到吗?”
“您的杀父仇人,难道只有我一个吗?”
“我不过一个小有恩宠的侍君,若没t?有苏氏的挑唆,若没有苏氏的默许,若没有苏氏的帮助,单凭我一个人,怎么绕得开守卫,怎么躲得过战乱,怎么能够单枪匹马地杀到扬州,杀死穆白呢?”
穆念白紧咬后牙,太阳穴上有青筋暴起。
“你杀了孤的父亲,害死陛下许多皇嗣,这总没错吧?你难道还想狡辩不成?”
慕容氏苦笑着摇头:“我没什么想狡辩的。”
“是,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我恶毒、善妒、丧尽天良,可我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全都是因为苏氏。”
“他手上干干净净的,却逼着我做了一把脏兮兮的刀!”
穆念白冷笑出声。
许多事,一向都是苏氏挑拨、煽风点火说动了慕容氏,二人心照不晓地狼狈为奸,慕容氏动手,苏氏暗中襄助,最后的好处,二人各凭本事,瓜分而空。
如今慕容氏倒是腆着脸,把黑锅推给苏氏一个人背了。
慕容氏看着穆念白嘲讽的表情便知道她不曾相信自己的鬼话,他沉默良久,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殿下,你有多恨我,应当就有多恨苏氏。”
“可是苏氏道貌岸然,平日里又总是滴水不漏,你寻不到他的错处的。”
穆念白挑眉问:“孤寻不到,难道你一个就能寻到吗?”
慕容氏抿着嘴唇,微微一笑:“我也寻不到,可我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恼火得要发疯,发疯的人,总是容易露出破绽的。”
穆念白静静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死之前,陛下一定会来见我最后一面。”
“太女,能否请您帮忙,让慕容珠悄悄进宫来。”
第87章太女的筹谋不如再给他下一剂猛药。……
慕容氏的请求对穆念白来说稍微有些麻烦,慕容家所犯之事牵连甚广,慕容家成年的女子都下了狱,孩童男子都被拘禁在慕容氏宅邸中,由禁军重重看守着。而禁军之中,关系盘根错节,即便穆念白贵为太女,也不好绕开皇帝,从中单独将慕容珠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