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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基层沃土(第1页)

开往西北的绿皮火车,像一头疲惫不堪的老牛,在广袤而苍凉的大地上吭哧吭哧地爬行了三天两夜。车厢里弥漫着泡面、汗液、烟草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长途旅行的混杂气味。林知微靠窗坐着,窗外是无尽的、色彩单调的景致——起初是华北平原裸露的、带着些许绿意的田埂,随后逐渐被覆盖着稀疏枯草的黄土高原所取代,沟壑纵横,如同大地衰老皮肤上深刻的皱纹。越往西,绿色便越是吝啬,最终,视野里只剩下大片大片土黄色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山峦与荒原,偶尔能看见几株顽强挺立、枝叶落尽的白杨,像坚守岗位的哨兵。空气也变得干燥而寒冷,带着明显的沙尘气息。这与京北市那座充满活力、绿树成荫的校园,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同行的另外几位同学,起初还有说有笑,随着旅程的深入,也渐渐沉默下来,脸上或多或少带着对未知环境的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林知微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她仔细地将脸贴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努力看清这片土地的模样。这就是她梦想着要用技术来服务的“基层”,这就是“石臼港”——一个名字本身就透着艰辛与贫瘠的地方。

他们在一个叫做“柳河堡”的小站下了车。所谓的车站,不过是几间低矮的、墙皮剥落的平房,站台上冷冷清清,风卷着沙土扑面而来,让人几乎睁不开眼。前来接站的,是县卫生局的一位姓王的中年干事和公社卫生院唯一的一辆破旧吉普车。王干事皮肤黝黑,脸上带着长年风吹日晒留下的粗糙痕迹,话不多,只是沉默地帮他们把简单的行李搬上车。吉普车在颠簸不平的土路上剧烈地摇晃着,扬起漫天黄尘,车窗外是连绵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土山,偶尔能看到山坳里散落着的、用黄土夯成的低矮村落。

“咱们石臼港,地广人稀,十个公社散在这山圪崂里,路不好走。”王干事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公社卫生院条件有限,你们……多担待。”

最终,吉普车停在一个依山而建、规模稍大些的集镇外,几排同样土黄色的平房簇拥着一个稍微像样点的院子,门口挂着一块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的木牌——“石臼港公社卫生院”。这就是他们未来一个月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卫生院的院长姓马,是一位五十多岁、身材干瘦、眼神却透着疲惫与坚韧的老医生。他穿着洗得白的中山装,袖口已经磨起了毛边。他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但那份热情背后,是无法掩饰的窘迫。所谓的卫生院,只有几间光线昏暗的诊室和一间散着浓重消毒水味道的处置室,唯一的“病房”里摆放着几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床单虽然干净,却打着补丁。药房里,药品稀少得可怜,大多是最基础的止痛片、消炎药和几种有限的针剂。而所谓的“化验室”,更是让林知微心头一沉——那只是一间狭小的、靠墙放着一个老旧木柜的屋子,柜子里零星放着几个落满灰尘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些可疑的晶体或粉末,一个简陋的显微镜镜身上布满了油污,旁边放着一叠用过的、边缘卷曲的玻片。没有离心机,没有天平,更没有她熟悉的任何一样像样的分析设备。

“咱这儿,条件差,”马院长搓着手,脸上带着歉然的苦笑,“化验……主要就靠看、靠问、靠经验。有时候实在拿不准,就让病人去县里,可路远,花费大,很多老乡……就硬扛着。”

现实,以一种远林知微想象的、赤裸而残酷的方式,展现在她面前。她之前所设想的“简易”、“低成本”,在这个真实的环境面前,似乎依然显得过于“奢侈”和“理想化”。

他们的调研工作很快展开。主要是跟随卫生院的医生下乡巡诊,或者就在卫生院帮忙,记录病例,了解常见的疾病谱和诊疗过程。林知微看到了太多让她心情沉重的场景:患了严重肺炎的孩子因为得不到及时有效的诊断和药物治疗,在小床上喘得脸色紫;因长期劳累和营养不良导致浮肿的农民;更多的是那些因为无法明确病因,只能被笼统地诊断为“炎症”或“体虚”,而接受着效果有限治疗的乡亲。他们脸上刻着生活的风霜,眼神里是对病痛的隐忍,以及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近乎本能的信任与期盼。

她带来的那个小小的“检测演示包”,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拿出来。这里太忙,太乱,医生们像陀螺一样连轴转,处理着源源不断的病人。更重要的是,她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近乎怯懦的犹豫——她那些依靠pva、硅胶微球和自配显色剂鼓捣出来的东西,在这个真实而严峻的医疗现场,真的有意义吗?会不会只是一个大学生不切实际的玩具?

这种自我怀疑,在她亲眼目睹了一次马院长凭借极其有限的条件和惊人的经验,判断出一个疑似伤寒的病例,并迅组织隔离和上报,避免了可能的疫情扩散后,达到了顶点。真正的智慧和对生命的守护,并非仅仅依赖于精密的仪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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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生在一个傍晚。他们结束了一天的巡诊,回到卫生院。天色已暗,卫生院里点起了昏暗的煤油灯(这里的电力供应极不稳定)。一个穿着打满补丁棉袄的老汉,搀扶着他面色蜡黄、不断恶心干呕的儿子急匆匆赶来。马院长检查后,眉头紧锁。

“像是急性肠胃炎,也可能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呕吐这么厉害,脱水了,得补液。可这脸色……又不太对劲。”马院长用手电筒照着病人的眼睛和口腔,喃喃自语,“要是有个办法,能快点看看尿里有没有别的名堂就好了……县里太远,怕是撑不住。”

尿检!林知微的心猛地一跳。这不正是她一直试图解决的问题吗?

“院长,”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我……我在学校学过一点简单的尿液检查方法,也许……可以试试看?”

马院长和其他几位本地医生都惊讶地看向她。在煤油灯摇曳的光线下,林知微的脸庞显得格外年轻,甚至有些稚嫩。

“你?”一个年轻的本地医生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咱们这啥也没有,你怎么查?”

“我……我带了一点简单的东西。”林知微鼓起勇气,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了那个她精心准备却又一直不敢示人的“检测演示包”。

在众人好奇、怀疑、审视的目光中,林知微在处置室那张斑驳的木桌上,铺开一块干净的纱布。她取出自制的薄层板,用毛细管小心翼翼地吸取了少量病人的尿液,点在线上。然后,在一个充当展开槽的破旧搪瓷盘里倒入少量自配的展开剂,将薄层板斜放进去。整个过程,她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熟练而稳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心已经全是汗水。

等待展开的时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病人粗重的喘息声。马院长沉默地看着,眼神复杂。

展开完毕,林知微取出薄层板,晾干,然后屏住呼吸,用自制的磺基水杨酸显色剂均匀地喷了上去,随后将板子凑到煤油灯旁,借助微弱的热力加显色。

几分钟后,在薄层板比移值(rf)特定的区域,除了尿液本身色素带来的浅黄背景外,赫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褐绿色的斑点!这个斑点的位置和颜色,与她之前用标准品模拟肝脏损伤或某些中毒情况时观察到的现象极为相似!

“院长,您看这里!”林知微指着那个斑点,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这个斑点……可能提示有胆红素或者某些药物代谢产物的异常排出!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病人呕吐如此剧烈且脸色异常黄,可能不仅仅是简单的肠胃炎,肝脏可能也受到了影响!”

马院长凑近前来,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地看着那个清晰的斑点,又看了看病人蜡黄的脸色和眼白,猛地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光盯着肚子了!像是胆道的问题,或者……是不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伤了肝?”

他立刻调整了治疗方案,在补液的同时,加入了初步的保肝药物,并叮嘱家属严密观察,一旦情况有变,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立即送往县医院。

虽然这只是一个极其初步的、甚至带有猜测性质的辅助判断,远非确诊,但它提供了一个之前被忽略的重要线索!那个小小的、清晰的斑点,在这间昏暗的、设备匮乏的卫生院里,仿佛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穿透了经验的迷雾。

马院长再看林知微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那不再是看一个来自京城、需要照顾的学生的眼神,而是带着一种自内心的、对知识和技能的尊重与惊叹。“小林同志……你……你这个法子,神了!就这么点东西,就能看出点名堂?!”

那位之前表示怀疑的年轻医生,也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林知微心中所有的自我怀疑和犹豫,都烟消云散。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工作的价值!她的“微光”,在这个最需要它的地方,哪怕只能照亮一个小小的角落,也拥有了无比真实的意义!她带来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是一种新的可能性——一种在极端简陋条件下,依然能够获取更多诊断信息的可能性。

随后的日子里,林知微变得积极主动。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观察者和记录者,她开始利用有限的空闲时间,在卫生院那间简陋的“化验室”里,用她带来的材料,为一些病情复杂、诊断不明的病人进行简单的尿液筛查。她现了尿液中潜血阳性的病例(提示可能泌尿系统损伤或结石),现了尿糖异常升高的疑似糖尿病患者……虽然这些现依然需要更高级的医疗手段来最终确认,但它们为马院长和其他医生提供了极其宝贵的诊断方向,避免了一些可能的误诊和延误。

她也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基层需求”的真正含义。她记录下这里对检测技术的核心要求:操作必须极其简单,步骤不能过三步;时间必须快,最好几分钟内就能看结果;成本必须极低,低到卫生院能够常态化储备;而且,必须抗干扰,能应对不同清洁度、不同保存条件的样本。这些要求,比她之前在实验室里设定的标准,要严苛得多,也现实得多。

她的“微光”梦想,在这片贫瘠却坚实的“基层沃土”上,真正扎下了根,并且找到了清晰无比的进化方向。

然而,就在她全身心投入调研和实践,感觉自己收获巨大,并与卫生院上下建立起深厚情谊的时候,一个看似偶然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再次打破了平静。一天,她帮马院长整理上级下的一些文件时,在一份关于“地方病防治与适宜技术推广”的联合通知的附件单位名单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民生技术应用研究所(协作单位)”。

张立诚!他的触角,果然延伸到了这里!而且,是以一种“官方协作”的身份。

林知微拿着那份文件,手指微微收紧。她回想起孙静临行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这绝不是巧合。张立诚,或者他背后的力量,似乎对她的行踪,以及她所关注的领域,了如指掌。

她抬起头,望向卫生院窗外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苍凉而沉默的黄土山峦。这片看似与世隔绝的“沃土”,底下究竟涌动着多少她尚未察觉的暗流?她这趟本以为纯粹的基层之行,似乎正被卷入一个更加复杂的棋局之中。风,从未止息,只是在这片广阔而寂静的土地上,吹得更加深沉,更加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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