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们下水就好了,再撑一下。
闻时鸣前所未有地冷静,种种利弊在他脑海之内转了一圈,权衡长短,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程月圆抓住了他的手,“要渡河一起渡。”
“你们带着我,会拖慢速度,而且……”
闻时鸣眨了眨眼,企图再同她分析利弊,倏尔,眼前陷入了黑暗。
……
再睁眼开,芦花漫天,圆月还是那轮圆月,河岸还是那道河岸,闻七和亲卫们都不在身边。
他伏在程月圆背上,因为身高相差太大,两只脚在地上拖着,程月圆就这样拖着他,走进了芦苇丛丛的深处。
“阿圆,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程月圆闷头不说话。
“闻七他们呢?”
“……”
“阿圆。”
“他们去渡河了,我留下来陪你,能躲就躲,不能躲再同蔺弘方周旋。”
“阿圆说谎。”
“……”
“他们去引开追兵了,对吗?”
程月圆一顿,将他手臂松开,闻时鸣踉跄一下,兀自站稳了,对上她难得含着怒气的圆杏眼。
“你难道就没有说谎吗?你要是有同蔺弘方周旋的证据,真的有这份证据,在山洞里怎么没拿出来。你就是想把我们骗走了,自己去拖住那些人。”
程月圆说得飞快,气愤中又有委屈,眼睫一眨要落下一颗泪来,又拿手背抹去,不想输了气势。
闻时鸣怔忪片刻,虚弱地笑了笑。
“你还笑!”
“是没有证据,但我也没想赴死。”
小娘子的情绪一缓,但还没有被完全说服,拳头松了又紧,眼珠儿红得像兔子眼睛。
“陛下有意收回兵权,而朝中让二皇子就藩的声音越来越多,我猜测荣国公府铸造□□,意不在获暴利,而在用暴利养私兵,在必要时支持二皇子。我打算用私兵诈一诈蔺弘方。”
“那、那在山洞里……”
“在山洞里没用,因为我早发现了有暗河。”
闻时鸣在白茫茫的芦花飞絮中,贪看程月圆微红的鼻头与眼眶,觉得心尖发软,胸腔像是泡在温水里满涨酸软,有马蹄声响起,他侧头,远远看见了一队军士模样的人在林道上驰骋远去,不知是敌是友。
程月圆警惕,将他扯了下来,两人完完全全躺下,借着芦苇遮掩身形,安静地等马蹄声消失。
亮得惊人的大月亮,在危机四伏里,远远俯瞰人间,清辉皎洁未改,莫名地,让她感到了某种安全。
她是在月圆之夜被阿耶捡到的。
阿耶说,月圆有好运气。
程月圆吸了吸鼻子,手脚放松地摊开来。
“闻时鸣。”
“嗯?”
“你想活到多少岁?”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现在想。”
闻时鸣深吸了一口气,那种渗透入骨髓的寒意有增无减,他举起自己的手,企图攥一把飘忽的芦花,却攥了一掌空白。
月光下的手掌苍白,能看到青紫色的血流脉络。
想活到多少岁,他没想过。
因为衣食住行样样都要避忌,要仔细考虑的人生,对他而言没什么意思。
偶尔听见旁人对他的评价,“一日三餐都要喝药,并非长寿相”,闻时鸣亦从来没有觉得冒犯过。
直到他住进了阿圆家里。
床板硬得他浑身酸软。
每日都要砍柴挑水,不然第二日会没得用。
三餐的药断了,发高热时只喝最基本的几味土方草药,再靠凉水擦洗手脚退热。
很难受,很不适,很辛苦。
但让他感觉真实,感觉双脚踩在了坚硬大地上,而非浮软的云端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