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等待砍刀落下的罪人。
大楚的皇帝并不是一个喜欢回忆往昔的人,但此刻他却控制不住地想起了自己最后一次梦到温渺——或者说是梦中神女的情景——
风格奇特的建筑,身穿异服的人群,摆满整个厅堂的花,以及倒映出色彩光源的窗户。
最初乾元帝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直到他从未听过的乐声响起,偏头之际,便在猩红色长毯的尽头看到了一席洁白长裙、头佩轻纱的温渺。
那样的衣裙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那样的温渺也是他见过一次就念念不忘的。
他本欢欣于许久未见的神女又入自己的梦中,却在片刻之后目眦尽裂——对方并不是来寻他的,而是要在他梦中嫁人的。
嫁给一个完全同他风格迥异、文气十足的男人,而他甚至是这场婚宴的宾客之一。
当晚乾元帝惊醒后满目阴鸷,他心中的嫉妒几乎烧成熊熊烈火,只恨不得重回梦里,让神女的丈夫永远消失,可这样的想法才刚刚升起,乾元帝却又惊又怕——他怕温渺会伤心,怕温渺会因此永远都不会再来他的梦中。
爱深则惧,倒也叫乾元帝尝过一回什么叫妒夫了。
只是那时候的皇帝怎么都不曾料到,此梦之后他又与神女失了联系,直到同年冬至,皇家围猎,乾元帝竟又一次看到了夫人。
——身着一席白纱裙,面色苍白,昏迷于南苑猎场深处的夫人。
他将温渺带回皇宫,藏于帝寝之内;他事事亲力亲为,照顾高热不退、梦中呓语的夫人;他在夫人颤抖痉挛的时候将人抱在怀里哄,他在夫人昏沉流泪时一点一点安抚……
病中的温渺曾哭湿了他衣衫的前襟,无意识说自己好似从未得到过偏爱。
那时候乾元帝想,他看不得夫人哭。
温渺未曾拥有的偏爱,他可以给她——给她超越这世间一切的偏爱。
正好那时候,方太医诊断说,帝王梦中的神女失忆了。
于是后来的时间里,除早朝外,乾元帝一直陪着温渺,度过了整个冬日,甚至他一度想要将错就错,在对方失忆之时假装对方的夫君,好彻彻底底拥有他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神女。
他本可以这么做的。
但当乾元帝自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为温渺找好了新的“家人”,为其安排好了一切的去处……他把自己全部的耐心与偏爱,都分给了温渺,只想她不要再委屈垂泪了。
——只除了在他的榻上。
簌簌。
夏日晚间的风稍微扬起,吹动文渊殿内的帘幔。
乾元帝迟迟回神,脑中似是还藏匿着温渺失忆后,被他抹除的秘密。
他将脉案放于书柜深处,低头批完了剩下的奏折,这才起身,缓步走向寝宫之内。
室内温度正好,晚间纾解过一回确实有助于榻上之人的安眠。
乾元帝又在床边静坐片刻,为温渺掖了下薄衾,又用指背蹭了蹭对方鬓角的碎发,于夜深人静之时无声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睫。
异常克制,却也珍之、重之。
随后帝王起身,于外间褪去龙袍、梳洗收拾,最终躺在了与龙床仅有一道屏风之隔的小榻上。
分明身高腿长、肩宽窄腰,却偏要挤在这张小榻上,连腿都伸不支,可榻上的帝王却甘之如饴,只觉得能与夫人同处一室,便是极好的。
殿外夜色深深,大太监徐胜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守夜;殿内的龙床之上,温渺却缓缓睁眼,隔着屏风看了一眼因小榻对比,而显得格外憋屈的帝王。
她眼睫颤了颤,重新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
温渺醒来的时候乾元帝已经下了早朝,正在御书房内同臣子议事,也就是温渺刚刚披着长发做在桌前,准备用早膳时,皇帝也匆匆而来,挨着温渺坐下。
乾元帝望了一眼温渺,“夫人今日气色甚好。”
温渺总觉得皇帝话里意有所指,她不想理人,只慢条斯理喝着面前的药膳。
宫中食材精贵,御厨手艺也好,可这药膳连喝几天,便是再美味也叫人没了最初的喜欢。
温渺倒也想挑挑食,偏偏皇帝盯她盯得紧,脾气、巴掌都能随便往乾元帝身上甩,他也耐着性子受着、挨着,可有关于温渺身体上的问题却从不让步。
甚至皇帝还曾说过,若是夫人不吃,那他便抱着夫人,一勺一勺喂夫人吃药膳。
说这话的时候乾元帝是笑着的,温渺不难怀疑,对方是真的期待喂她。
此刻,见温渺进食缓慢,乾元帝忽然问:“夫人近来可是在宫中待腻了?”
温渺一顿,不答反问:“太妃娘娘‘病愈’了?”
皇帝:“夫人若是待腻了,荣太妃随时可以‘病愈’。”
生病与否,均是他说了算。
温渺抬眼看向乾元帝,他的长相可以称之为是出色,五官深邃、面容俊美,因而立之年更显冷峻沉稳,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似是事事游刃有余、尽在掌控,同时也危险难测。
但也是这样一个难以被揣摩的男人,却在她面前伏低做小、极尽痴缠,堂堂帝王却甘愿睡在外间的小榻上,甚至心甘情愿俯身低头,自己忍着来取悦她。
就这么喜欢的么……
皇帝:“夫人怎么这样看着朕?”
温渺后知后觉自己已经看了帝王许久,她咽下最后一口药膳,忽问:“就这么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