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彦博站在龙江造船厂的船台上,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脚下,一艘通体漆黑的战船刚刚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像一头收拢了利爪、匍匐在水面的巨兽。
船体修长,线条流畅,与周围那些敦实笨拙的旧式战船截然不同。最引人注目的是船身两侧各伸出十二支巨大的木桨,桨叶狭长,形如鸟翼。甲板上矗立着三根高耸的桅杆,但悬挂的却不是寻常的硬帆,而是一种用特制桐油布制成的、可灵活调整角度的软帆。
“东家,这船……真能行吗?”船厂的老把式赵铁头搓着手,脸上又是激动又是忐忑。他造船三十年,从没见过这样的样式。
柳彦博没答话,转头看向身边——柳念薇披着一件小小的斗篷,正仰着小脸,专注地看着那艘船。海风吹乱了她的额,她的眼睛却亮得像星辰。
【舰体长宽比接近:,流线型设计,水下部分还加了铜皮……阻力应该能减少三成以上。】她心里琢磨着,【软帆配合长桨,顺风逆风都能跑,就是不知道实际操作起来,水手们能不能适应……】
这心声清晰地传进柳彦博耳中。他深吸一口气,对赵铁头说:“下个月初八,试航。挑最熟水性的船工,工钱加倍。”
“是!”赵铁头大声应下,又忍不住问,“东家,这船还没名字呢。”
柳彦博看向妹妹。柳念薇眨眨眼,脆生生道:“叫‘飞鱼’吧。跑得快,像鱼一样。”
“好!就叫‘飞鱼’号!”
这艘船,是柳念薇的心血。
两个月前,柳彦博接手了龙江造船厂——这是朝廷卖的官产,因连年亏损,无人问津。柳彦博本意是看中它靠近运河、码头完备,想改造成货船修造厂,打通南北水运。
可柳念薇来船厂看了一次,就拉着二哥的袖子说:“二哥,咱们不造货船,造战船。”
“战船?”柳彦博愕然,“朝廷有专造战船的官厂,咱们私人船厂,造战船做什么?”
“现在是不用,以后呢?”柳念薇指着江面上几艘破旧的巡逻船,“你看那些船,又慢又笨,遇上风浪就颠簸。若是有更快、更稳的船,无论是运货、载人,还是……防备不测,都是好的。”
她没明说,但柳彦博听懂了。妹妹是在担心——担心康王,担心淑妃,担心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柳家如今看似风光,实则危机四伏,多一条退路,多一分保障。
于是,在柳念薇“不经意”的提点和那些看似“童言稚语”、实则精妙绝伦的图纸帮助下,“飞鱼”号的建造悄然开始。为了掩人耳目,船厂对外宣称是造“高客货两用船”,还接了几单寻常的商船订单打掩护。
可纸包不住火。尤其当“飞鱼”号那奇特的造型一天天显现出来时,各方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这日,柳彦博刚从船厂回到城中的“永昌通”总号,账房就递上一张拜帖——是市舶司提举,陈大人。
“陈提举?”柳彦博皱眉。市舶司掌管海外贸易和海防,向来与民间船厂井水不犯河水。他来做什么?
“请进来。”
陈提举四十多岁,白白胖胖,穿着一身簇新的官袍,脸上堆着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柳二公子,久仰久仰。”他拱手寒暄。
“陈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柳彦博请他上座,吩咐上茶。
茶过三巡,陈提举才慢悠悠开口:“柳二公子最近在龙江船厂,动静不小啊。听说造了艘……新船?”
来了。柳彦博心头一凛,面上却笑得自然:“是,造了艘客货两用船,想试试运河到海路联运的生意。怎么,陈大人有兴趣?”
“兴趣嘛,自然是有的。”陈提举放下茶盏,捋了捋胡须,“不过柳二公子,这造船……尤其是能出海的船,规矩多啊。船型、尺寸、载重、甚至用料,都得在市舶司备案。你这船……备过案了吗?”
柳彦博笑容不变:“备了。是客货两用船,长十八丈,宽三丈六,载重二百料,都用的是合规的木料桐油,账目清清楚楚,随时可供大人查验。”
“十八丈长,三丈六宽……”陈提举眯起眼,“这尺寸,可不像是寻常货船啊。倒像是……战船的规制。”
气氛骤然紧绷。
柳彦博不慌不忙:“大人说笑了。战船有战船的造法,我这船就是一普通商船,无非是请的师傅手艺好,造得精细些。大人若是不信,下月试航,欢迎亲临检视。”
“下月试航?”陈提举眼中精光一闪,“正好,下月朝廷有一批贡银要从海路押运进京,正缺快船。柳二公子这船若是真如传言那般快,不如……接下这趟差事?”
这话听着是商量,实则是不容拒绝的命令。接下官差,船就必须接受朝廷查验、调度,甚至可能被征用。若不接,就是抗命,陈提举立刻就能以“私造违制船只”的罪名查封船厂。
柳彦博心念电转,忽然笑了:“能为朝廷效力,是草民的福分。这趟差事,永昌通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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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提举显然没料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愣了愣,才点头:“好,柳二公子爽快。那本官就等你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