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可邓惜却觉体内气血翻涌,然而周身乏力,实在煎熬。
短短一日内,竟发生如此变故,他做梦都未曾想到做局的幕後之人竟是傅识,一盘筹谋已久的棋局,一招落子将军,竟同时将他和顾栀分别困在陷阱之中。
傅识离开前那句“顾栀安好与否全在他掌握之中”,更是让邓惜此刻急火攻心,倏地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来。
这一夜,似是看不见尽头,漫长煎熬。
仅仅一日,燕都就如变天一般。
杨希岳的死讯一时间在城中掀起滔天巨浪,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传言不断。
内阁首辅死在自家幼子的周岁宴时登台表演的戏子突然捅出的匕首之下,个中缘由叫人联想猜测之馀,也着实让人唏嘘。
一时间,有关杨希岳与饶言之间的恩怨情仇甚嚣尘上,似乎每一桩听起来都有模有样,叫人真假难辨。
然而,这一切的猜测都被隔绝在了诏狱之外。
长年的阴冷潮湿里,这里的空气都浸满了让人不适的粘腻。六月盛夏走入其间都尚且让人觉得湿冷哆嗦,更何况眼下已然入了冬,饶是那些长年在诏狱里值守的狱卒,都无法彻底习惯这不同于普通寒冷的阴寒。
自上回谈晋被发现死在里头之後,诏狱尽头那间空置许久的牢房,这日终于被送来了新的犯人。
饶言戴着沉重的镣铐,跌跌撞撞地走着。他的戏妆尚未被卸干净,但因混着汗水和泪水的缘故,脸上的油彩早已糊作一团。若昨日登台时他还扮作楚楚可怜的玉堂春,眼下俨然成了面目可憎的索命鬼。
一身戏服早在昨日被杨府下人和锦衣卫一衆制服时撕扯得破败不堪,如何能抵御比外头还猛烈的寒气,可饶言却恍若未觉一般,任由狱卒将他狠狠推搡进牢房里,一个趔趄,跌坐在单薄又散发浓烈恶臭的稻草堆上。
昨日之前,他还是燕都城里人人都想得而观之的百春班班主,而眼下,境遇已是颠个倒转。
将他押进来的狱卒应是个瞧不起戏子的,他朝着饶言啐了一口,仍不解气一般,又一脚踹向对方胸口,将人狠狠踹倒在地上。
“真是个疯子。”狱卒啧啧两声,打量着如行尸走肉一般的饶言,“进到这儿,饶班主可就再难出去了,不如好生想想到了下头,给阎王爷唱什麽戏吧。”
说罢,他便走了出去,给牢门落了沉重的锁。
饶言浑浑噩噩地瘫倒在地上,却默默不发一言。他胸口火辣辣地疼,方才那狱卒没留力气,这一踹应是伤了几根肋骨。
他捂着胸口,低低喘着气,忽然想起了什麽,赶忙伸手去翻胸前暗袋。一时间动作大得牵扯到伤口,他却无知无觉,只一个劲儿翻找着什麽。
片刻後,他找到了那物。
一支被他妥帖放好的木簪。
狱卒那一脚并没伤到木簪,眼下它完好无损地被饶言握在手中。
饶言颤抖着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别扭的笑。
他忍着疼痛慢慢翻了个身,由侧躺改为仰卧,哆嗦着向上举起握着木簪的手,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里,他竭力想将木簪子靠近那隐隐透进光来的丶森森高墙上的一角,看着这支简单雕花的木簪迎上那微弱的光线,照清上面斑驳的痕迹。
饶言渐渐感觉体力不支,但举着的手却不舍得放下来。不多时,咸涩的液体自眼眶缓缓流出,滑过眼角,坠落于耳垂,最终滴落到身下的稻草堆里,一滴又一滴,串联成珠,在静得可怕的监牢里竟能发出微弱的声响。
“嗬……嗬”许久未进食饮水,此刻他的喉头混沌作响,喉结上下滑动,良久,饶言哑着嗓子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玉阶……玉阶……”
这个名字像是能抑制他的哭声,又似一副良药能暂止他的疼痛。哭到最後,饶言抖着身子笑了出来,捱着胸前的阵痛,猝不及防地倒吸一口凉气,兀地呛咳了起来,身子也不受控般蜷缩着,直到此时,饶言才终于觉得冷了。
那寒气蚀骨灼心,自四肢百骸侵蚀入体,他只觉胸口那一处疼痛逐渐蔓延开来,只有手中那支木簪似有热度那般,让他极力汲取着着如虚似幻的温暖。
一呼一吸间,饶言那一具单薄的身子犹如风里的残枝败柳,顷刻间就会被这监牢里无尽的黑暗吞噬。
饶言收回手,将那支木簪重新放在胸前,如释重负那般叹了口气,“玉阶……我是不是,快要见到你了。”
“你可记得,要来黄泉路上接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