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的窸窣声渐渐停了,温酒酒似乎已平复了心绪。冷铁衣已换好那身深色短褂,正立于窗前,背对着室内,目光看似落在客栈后院熙攘的人流与货堆上,实则耳听八方,将房内房外一切细微动静尽收心底。
流星与青禾也早已收了嬉笑神色,一个守在门边侧耳倾听廊外,一个看似在擦拭桌椅,实则检查房间各处有无异常。
“咳,”温酒酒轻咳一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她脸上红晕已褪去大半,只余浅浅一层粉色晕在颊边,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冷静。她走到桌边坐下,自斟了半杯已凉的茶水,却不喝,只捧在手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细腻的瓷杯边缘。
“冷大哥,”她开口,声音低而清晰,“漕帮总舵,龙潭虎穴,我们既已到了临安,下一步,需得有个万全之策,如何能既不引起怀疑,又能接触到可能知晓‘黑鲛’内情之人。”
冷铁衣转过身,走到桌对面坐下。他脸上憨厚的面具遮掩了所有真实情绪,唯有一双眸子,沉静地看向温酒酒。
“硬闯或暗探,风险过高,易打草惊蛇。需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接近漕帮核心。”
温酒酒眼中光芒微闪,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我方才思忖,我们或许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不避‘黑鲛’,反而要主动牵扯上那‘前朝巨商海外藏宝图’的由头。”
“哦?细说。”冷铁衣目光专注。
“我们可以伪装成那前朝巨商流落在外、如今意欲认祖归宗、寻回家产的旁系后裔。”温酒酒语稍快,显然已深思熟虑,“手中需有能佐证身份的旧物——不须完整,哪怕只是一角商号印章残片,或是带有家族独特徽记的信物残件,只要能经得起初步查验,勾起对方兴趣即可。
我们对外声称,家族虽败落,却仍掌握着部分海外产业的模糊线索与开启之钥,只是年代久远,地图散佚,需对照更完整的图样才能确定具体方位。”
她顿了顿,观察着冷铁衣的反应,继续道:“而漕帮,掌控漕运,富甲一方,但近年来朝廷对漕运管控日严,各方势力觊觎,他们必然也急于开辟新的财路,尤其是海外的巨利。
我们便以‘寻回祖产,愿以其中部分收益或航线权益,助漕帮扩充海上运力、开辟新源’为诱饵,求见漕帮能主事之人。见面之后,再提出,为精准定位祖产,需借阅或对照漕帮可能收藏的相关海外舆图,特别是……与半年前泉州海域某些‘意外’可能相关的图样信息。我们将自身利益与漕帮捆绑,他们即便不全信,为着那可能存在的泼天财富,也必会心动,加以查证。只要他们有所动作,或拿出相关图籍,我们便有机会窥探一二。”
冷铁衣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叩。温酒酒的计策大胆而巧妙,利用了人性中对财富的贪婪与漕帮可能存在的扩张野心。风险在于,这个伪装的身份必须足够逼真,经得起漕帮的调查,而且一旦深入,便是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此计可行,”良久,冷铁衣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但若依此计,深入漕帮、与那些老狐狸周旋之人,必是我。你与流星、青禾在外策应,掌控全局,随时准备接应或……撤离。”
“不行。”温酒酒几乎是想也未想,便脱口反对。她迎着冷铁衣骤然抬起、带着疑问与不赞同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冷大哥,你看。”
她微微仰起脸,让窗棂透入的天光更清晰地映照在她的眸子上。尽管覆着精巧的人皮面具,改变了她的骨相肤色,但那双眼瞳的颜色,却是欧阳剑也无力完全遮掩的——并非纯黑,而是在光线下,隐隐流动着一种蜜糖般的、极为浅淡的琥珀色泽。这在光线昏暗处不易察觉,但若在明亮处仔细端详,或情绪激动时,便会显现出异于常人的光彩。
“我母亲有波斯血统,这眸色是胎里带来的,欧阳先生也束手无策,只能用药物稍加掩饰,但若对方是心细如之辈,近距离长时间接触,难保不会看出端倪。”温酒酒语气坚定,“而我们伪装的这个‘前朝巨商后裔’,据爹爹查阅的残缺卷宗记载,其祖上确有与西域、波斯通婚的历史,族中偶有子弟生有异色瞳仁,反被视为家族印记。若由我扮演这个角色,这双眼睛,非但不是破绽,反而可能成为佐证!”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冷铁衣:“反之,冷大哥你气质冷峻,武功路数偏于中原正统,与那常年在海上、西域经营的商贾后裔形象,恐有出入。且此计关键,在于取信于人,需示弱、需周旋、需以利动人,这些……恐怕非冷大哥所长。而我,”
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几分属于温家大小姐的傲气与聪慧,“自幼随爹爹见过不少官场商海的人物,于察言观色、言语机锋一道,或许更合适些。何况,我才是爹爹的女儿,对‘黑鲛’一案的细节、对那可能存在的藏宝图关联,知晓得更透彻,临机应变,也更能切中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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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铁衣眉头紧锁,他不得不承认,温酒酒言之有理。她那特殊的眸色,在此刻竟成了得天独厚的伪装优势。而她自己……看似娇柔,实则心细如,胆大聪慧,确实可能比他这个惯于直来直往的江湖人,更适合与漕帮那些老油条周旋。
“太危险。”他最终只吐出三个字,声音干涩。
“爹爹将此事托付你我,本就凶险万分。”温酒酒声音放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冷大哥在外,掌控全局,调度人手,探查漕帮外围,留意‘黑鲛’可能遗留的其他线索,同样至关重要。我们里应外合,方能成事。你若实在不放心……”
她忽然眨了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露出一丝狡黠又灵动的笑意,与她此刻“清秀小佳人”的面容奇异地融合,竟透出几分惊心动魄的鲜活:“不如,冷大哥就扮作我那沉默寡言、却武功高强、对我‘情深意重’、寸步不离的护卫兼……未婚夫?如此,你便有理由常伴我左右,就近保护。只是,”她脸上又飞起一抹红霞,声音低了下去,“在人前,怕是……要更‘像’些才好。”
冷铁衣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坚定与那抹罕见的娇羞,半晌无言。窗外市井的喧嚣隐约传来,更衬得房内一片静默。他知道,这或许是目前看来,最可行、也最可能接近真相的计划。只是,将这娇花般的姑娘,亲自送入那龙潭虎穴的中心……
他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终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好。但一切行动,需听我安排。若有险兆,即刻撤出,不得有误。”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断。
温酒酒眼眸一亮,用力点头,那琥珀色的光彩流转,如落入璀璨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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