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刘嬷嬷扶着在上首坐下后,范老夫人直截了当道:“前几日,长公主往府上递了请柬,让咱们顾家的姑娘媳妇们去七日后的乌鹭雅集。”
范玉盈听说过这个乌鹭雅集,乌鹭一黑一白,指的便是棋之黑白子,那可是京城一年一度的围棋盛会,此雅集为长公主所办,目的便是借此为孟子绅,即孟国手寻一位心怡的关门弟子。
不过并非只有懂棋的人可参与,皇公贵胄,名门望族,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皆会赴此雅集。
范玉盈微微侧目,果见二房几人面露欣喜。
顾老夫人锐利的眸光在底下扫过,最后落在大夫人苏氏身上。
“那日,就由老大媳妇你,带着她们去吧。”
苏氏愣了一愣,绞着帕子显然有些犹豫,但她是定北侯夫人,按身份,的确最为合适,沉默片刻,她低声道了句“是”。
“芷溪尚在月子里,是去不了了。”
范老夫人蓦然一声“缜哥儿媳妇”,范玉盈愣了须臾,才反应过来唤的是她。
她起身,恭敬地听着。
“你婆母出去,难免交际应酬,抽不出身来,你务必要帮着看好几个妹妹,可明白?”
“是,孙媳明白。”范玉盈福了福,倒是有些意外,她原以为顾老夫人对她大抵是抵触厌恶的,却不想顾老夫人是个公正之人,还算将她视作真正的侯府媳妇来看待。
将此事交代完,顾老夫人也不多留,抬手让众人回去了。
方氏一边吩咐仆婢乳娘将江氏和孩子带回去,一会儿快步跟上在前头并肩走着的大夫人苏氏和三夫人周氏,谄笑着也不知说了什么,范玉盈慢吞吞走在后头,忽见顾敏凑近道:“大嫂,你棋艺如何?我的棋实在是不能看,那日怕是要闹笑话的。”
范玉盈正欲答话,就听一道嗤笑声传来。
“有些人倒是有自知之明的,晓得不行,便不去丢人现眼,你说是不是,瑶儿?”
几步外,顾婷顾瑶兀自说笑着,虽并未看向这头,但说的话显然是在针对顾敏。
范玉盈微微侧首,果见顾敏失笑,抿唇垂下头去。
她在心下直摇头,这丫头,性子未免也太软弱了些,难怪总遭人针对欺凌。
她思忖片刻,提声答顾敏适才的话,“我也不佳,左右我们二人届时在一旁看着,莫去凑那个热闹。有自知之明是好事,总比那些心里没数,上赶着却仍遭人冷眼的蠢人好得多。”
顾瑶年岁小,听了这话当即转身要发作,却被顾婷一把拉住了,若她光火,岂不承认自己就是范玉盈口中的“蠢人”。
见姐妹二人气冲冲而去,范玉盈折首看向顾敏,“你瞧不出来,她们就是妒忌你定了门好亲事,你总这般,往后嫁了人可如何是好。”
前段日子,顾敏已与那礼部侍郎家的孙四公子定了亲。
高门大户多得是乌糟事,现在不学些应对的手段,将来就只有被欺负的份。
顾敏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范玉盈也知道这事急不来,便只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不是所有事都得忍气吞声,你只消想着自己无错,慢慢便也有了底气。”
此时,大理寺公廨。
顾缜正提笔撰写公文,然不知思及什么,思绪飘飞,笔杆悬停半空,墨汁在毫尖凝结,滴落在纸面上,绽开墨花。
他倏然清醒过来,皱了皱眉头,扯开已废的纸张。
“咚咚”叩门声响起,秦昭捧着信函进来,呈到他手上。
“大人,先头那桩案子,调查结果已悉数写在这封信笺上,依属下看,而今能掌握的消息实在有限,恐还需人亲自去渔北跑一趟。”
顾缜薄唇抿成一线,指节在案面上轻轻扣了扣。
“一会儿我同陆大人通禀一声,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
秦昭怔忪了一瞬,好一会儿,才低低应了声“是”。
见他颇有些不情不愿,顾缜问道:“可是有什么疑虑?”
秦昭忙摇头,称没有,他自然不好告诉顾缜,渔北地处偏远,来回恐需费一段时日,他新婚不过三个月,尚且不想与妻子分开太久。
但此案涉及四条人命,事关重大,底下府衙报上来时,光看案卷便疑点重重,不能不谨慎审理,以防造就冤假错案,让人枉送了性命。
离开前,秦昭又折首看了一眼正心无旁骛研究信笺的顾缜,心下疑惑,他们这位顾少卿似也是新婚,当是与妻子蜜里调油,难舍难分的时候,怎整日待在这大理寺,且说出外办差就出外办差,毫不犹豫。
秦昭不由想起关于顾缜新婚妻子的那些传闻,譬如嚣张跋扈,譬如尔貌不扬,少顷,他笑着摇了摇头,旁人的家事,还是不要置喙干涉的好。
因翌日要出京办差,这日,顾缜下值比往日早点。
入了葳蕤苑,就见一窈窕俏丽的身影,着鹅黄绣花绮罗袄子站在一两人高的苍翠青松旁,她下颌微抬,似在看松,似在望天,又好似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什么都没看。
凉风穿堂而过,掀起她的裙裾,似令她整个人也摇摇欲坠起来。
一瞬间,顾缜只觉她纤细柔弱得抓不住,一阵风就能吹散了消失不见。
“世子爷。”她身侧的婢子快一步看见他。
女子这才折首,在惊讶过后,快步上前,笑着道:“世子爷今日怎这么早便回来了。”
顾缜凝着她的脸,少顷,答:“大理寺有桩要案,我需得去渔北一趟,明日一早便走。”
范玉盈倒是没料到顾缜要出外办差。
渔北……
她听说过此地,渔北处大昭北面,自京城往返一趟,至少得十五日,更何况顾缜是去办案的,所需的时日应得更长一些。
她咬了咬唇,再开口时,声儿低了几分,“那妾身替世子爷收拾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