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粗盐抹在酒杯边缘,咬一口柠檬片喝一口酒,最地道的西部风味。“这些服务生其实都是舞者,一到八点钟就会脱掉衣服。期待吗?”
“期待?”邝衍失笑,“学姐,我是直男。”非要加个前缀的话,只是喜欢复古录像带和cu1t片的直男。后者不以为然:“直男怎么了?你就没幻想过被三角头拿着大刀追吗?”
“……”
我想过,但好像不是这种幻想。邝衍一时语塞,有那么一秒钟后悔自己答应和任赛琳出来消遣。至少不应该选今天。“也不是不行。”他故作镇定,将话题转移,“你想看的那位是?”
“待会儿指给你。”
恰在此时,一位戴着麦克尔·迈尔斯面具的服务生路过,好似偷听到他们的对话,脚步略微一顿,隔着白森森的假面投来一瞥,眼神难以分辨,《月光光心慌慌》,面具杀人狂的鼻祖,明星中的级巨星。邝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联想到任赛琳刚才的言,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爱好有点见不得人。
手机无声振动,他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席至凝。“抱歉啊室友,我又忘记收衣服了。”大忙人后知后觉似的回了他的消息,“晚上要打工,出门太急了。”句尾跟着一个像素小人鞠躬起来的动态表情。邝衍盯着屏幕看十秒钟,像素小人反复鞠躬,诚意稀薄,连带着主人的语气也变得阴阳怪气,轻浮而可憎。
“没事,我已经收了。”邝衍打字,故意空出一行,“除了你的。”等了许久,对面没再回复。
他放下手机,自顾自喝酒,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室友那张轻佻的、得便宜卖乖的脸,不愿深究心底那种微妙的恶意和嫉妒之间的界限,反正他也隐约感觉得到,席至凝对他同样客气,疏离,敬而远之。
研一开学分配寝室时,出于某种机缘巧合,邝衍和席至凝,两个同系不同专业的男生,被安排住进了一个双人间。
或许是两个人手气都不太好,没抢到限量的单人间名额,不过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一千两百块一年的住宿费当先,大家平时也忙,不是做课题就是找实习,回寝室只为了睡觉,室友再讨人厌,只要不深交,能维持浅表的和睦就行——起码邝衍是这么想的。
现实也确乎如此。他和室友席至凝相处得还算不错,从早到晚见不着几面,交流都在线上,公共空间里必要的清洁任务也勉强能分担,至于两个人的作息不太同步,席至凝做事不走心,因此会给他带来一些小小的麻烦……这些都在可以容忍的限度之内。但确实“不自在”。
用邝衍的学姐、朋友兼电影搭子任赛琳女士的话来说,因为同性相斥,死要面子,有意见也不肯摊开了说,说出来会显得自己很小气,帅哥怎么能小气?尤其对面也是帅哥。表面上假装慷慨,其实背地里偷偷跟人家攀比。我就说男的都是装货。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帅哥肯定要装一点。毕竟是帅哥,稍微有点自觉的人都不可能没有心理包袱,不帅的才破罐子破摔,反正也没人在乎。
不难看出,邝衍把自己经营得很好:出色的外貌,有健身习惯、“小众”的爱好,写在个人主页的简介里会被认为“很特别”;策展专业,恰到好处的审美,会在提升自身魅力上花一点功夫,但不能过头;适度分享生活碎片,时刻注意收敛膨胀的ego,另有一个专门写影评的账号,主要评鉴一些知名或冷门的血浆片、砍杀片,内容垂直,风格鲜明,累积了不多不少几万粉丝;单身,直男。尊重并祝福其他性取向,开放与包容的心态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证明。
而席至凝,席至凝是和他各方面条件都旗鼓相当、生活作风却迥然不同的另一种人。
“哎。”
等待演出开场期间,任赛琳百无聊赖地刷社交平台,恰好刷出席至凝一分钟前更新的动态,是个几秒钟的短视频,“他还打工呢?”
“谁?”
邝衍追问一句,随即就有种莫名的吃味,“哦,对。他打工。每天晚上十二点才回来,我得戴着耳机睡觉。”
“他很缺钱?这么辛苦。”
“不知道。”邝衍说,“没问过。”
任赛琳的手机屏幕里,点开的视频尚未退出,于是一遍遍循环播放:镜头对准一只落在滑板和球鞋旁边好奇的麻雀,探头探脑,滑板向前滑动,惊得麻雀展翅而飞,镜头也随之迅抬高,最后定格在雨后初晴的天空。烂大街的日漫式收尾,无病呻吟的做旧色滤镜。邝衍简直想跟学姐叫屈:这不比我还装?
但任赛琳不是来给他俩无聊的雄竞当裁判的。
她只在乎她的“小麻袋”今晚有没有来。
晚七点五十分。头顶麻袋的服务生快步穿行过后台,险些被满地虬结盘错的电线绊倒。推开化妆间的门时,一股浓烈的胶香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一下。
透过麻袋上两处剪破的孔洞,“小麻袋”看到“麦克尔·迈尔斯”正在镜子前打理型。场面相当有冲击力。或许是十分钟后就要登台的缘故,对方已经脱掉上衣,后背是一整片蜂蜜色床单,留下过每个人青春期湿漉漉的梦痕,脸是杀人魔,身体却来自伊甸园的亚当,随时引诱着夏娃与他偷食禁果。
“小麻袋”又咳嗽了一声。这次可不是因为胶。“我……看见她了,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