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放下手机不到五分钟,一阵风卷进教室后门,老师恰好转过身写板书,划重点,再转回来的时候,席至凝已经在位置上坐稳,塞给邝衍一罐美式咖啡,一块加热过的饭团,米粒温软,包裹着海苔肉松玉米沙拉。
再微小的示好,邝衍也不愿意不明不白领受,他轻声地问:“怎么忽然想到要请客?”
“去都去了,总不能只买我自己一个人的,让你饿着。”
席至凝咬一口饭团,理所当然地舔了舔嘴角,仿佛这世上任何事经由他的口中说出,都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动听。于是邝衍没再追问,又道了声“谢谢”,从衣兜里掏出小包纸巾,抽一张递给他。
席至凝刚伸手要接,讲台上老师用力清了清嗓子。“咳!”
然后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
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两人俱都松了口气。席至凝隔空接过纸巾,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冷汗。
说实话是心虚,还有不知从何而起的惭愧。虽然他并没有给邝衍带来实质性的伤害或损失,但是让对方蒙在鼓里,信息不对等,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看着对此一无所知的室友,忍不住就想给予补偿。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下回还敢。
上完了很饱的一节课,前排的同学作业也写得差不多了,心满意足地合上电脑。下课后的学生们鱼贯地涌出教室。邝衍边走路边确认时间,十五分钟后,他要赶到校区另一端的教学楼上他的专业课,倘若不是席至凝“擅自”买早餐给他,课上到一半他恐怕就坚持不住了。
想到这里,他扭头看了眼身后,席至凝正在和一个头戴冷帽、耳朵上打满了钉子和银环的男生聊天。男生的长相比实际年龄显小,只看脸就像刚上大学,充满了新人美,以及初入成人世界的拘谨和不适。
“你别看他。”席至凝说,“再看就认出你了。”男生生性胆小,从来听不出他的玩笑,吓得整个人都缩小一圈:“不能吧!我穿这么厚,连头藏进麻袋里了……”
“逗你的。”
席至凝露出牙齿笑,拍了拍金以纯的肩膀,“我去上课,晚上见。”
“嗯!”
两人简单地作别,感知到邝衍投来的视线,席至凝和他四目相对,扬起下巴指了指前面。
“进电梯了。”
又是电梯。
轿厢内人不多。部分艺术系学生下一节课在同一栋楼上,索性去走楼梯,席至凝和邝衍都要换地方,进来后靠墙站。电梯下行,从五楼到四楼,门再次打开,一帮雕塑专业的学子蜂拥而至,或捧或抱,还有拖着小拖车的,要往楼下的大教室运送自己未上色的模型。前排的人像枕头里的棉絮被挤压分散,邝衍下意识地往后退,后退,抬起手臂撑住墙壁,把席至凝圈在了墙角里。
“……”
空气不再流动。密闭的空间狭小如鱼缸,掉进去的两个人都不敢呼吸。可距离实在是太近,他们不管游到哪里都逃不开对方,只能徒劳地围绕着弧形的玻璃打转,绕来绕去,眼神终究要交接一瞬,邝衍才注意到,席至凝的头不知是染过还是天生如此,略长的梢有自然卷曲,色介于黑色和棕色之间,瞳孔则介于棕色和茶色之间,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奇妙的渐变。
柔和的,不纯正也不明确的过渡色,就像他一贯暧昧的、捉摸不清的态度。答应的事情不一定做到,肤浅的体贴说给也能给,一副沉闷的书呆子眼镜仿佛遮挡住他最真实的一面,让邝衍无法看清他的脸,只剩最下方抿起的嘴唇。
入秋后天气干燥,他涂了一层薄薄的无色润唇膏。
“让一让,让一让,谢谢……”
电梯门口有人进出,搬着重物小心挪动,乘客似乎换了一拨,有人顶撞到邝衍的后背,席至凝不得已也站直了些,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背包,手臂紧贴着邝衍的胸腹,隔着衣物能感觉到体温。细微的动作中,眼镜下滑到他的鼻梁中段,镜框和镜腿接榫处夹住了一缕细碎的额,拉扯着头皮,有点痛。
他皱了皱眉。轿厢在落定前缓冲,到二楼了。一根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到他眼前。
“……别动。”
他一下子僵住。邝衍的鼻息轻拂他的面颊,由于异物接近,眼帘不由自主地闭合起来,睫毛交错的缝隙间,他依稀看到邝衍的脖子,干净的、素描一样的颈线和下颚的阴影,喉结紧张似的滑动,像还未成熟便率先从树枝上掉落的果实。
席至凝自诩是个荤素不忌的人,不代表他就认为此刻心跳加快是正常的。
“好了。”
邝衍捏住他眼镜架的侧边,把那一缕丝从板材衔接处捻出来。两个人都在心里大喊救命,但显然喊的不是同一件事。